说罢,她翻开本子,纯白的扉页四角泛黄,右下角是她爷爷的名字——景荣。一笔一画的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很像她爷爷的性格,仔细谨慎,坦白说,其实是胆子小。
景云往后翻页,正如龙千峰所言,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是她爷爷当年自个琢磨斗彩瓷的过程,要想找回景家的配方,还得好好研究一番。她怕雪粒子把纸张打湿,翻了十来页后就合上了,只是合页时力道大了些,有一张纸从中间滑落。山道潮湿,景云赶紧弯腰去捡,原以为是本子太旧,导致纸张脱落,哪知她捡起来一看,才发现这张纸和笔记本的纸并不一样。
是一页信纸,薄薄的一折为二,夹在本子中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魏师傅探头看过来,“是什么啊?”
景云也不知道,只将信纸展开,开头便是三个字——龙师兄。
还真是一封信啊!
她定睛一看,是她爷爷的笔迹,这是他写给龙千峰的信?不过为什么会夹在这里呢。按说私人信件,再好奇也不应该多看,可两位老人都已过世,信又夹在笔记本中,想来没什么隐私。
景云和魏师傅相视一眼,一道顺着往下看,只第一行,就让他们全身一震。
——越汐死了。
像是有强光刺痛了她的双眼,景云不得不使劲眨了好几下,莫非……这信是龙千峰故意夹在本子里的?她急忙继续看。
——听到消息的时候,师父晕了过去。龙师兄,你知道吗?她是祭窑死的,就因为没得到釉方,她真的以身祭窑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她竟然当真了?还是说,她就是要惩罚我们?惩罚师父没有把釉方传给她,惩罚你让桂芬去讨釉方,惩罚我给你出谋划策,她这样死了,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活得安定。
——本来师父不让我告诉你,说你已经出师了,可我总是做梦。昨晚我又梦见她在山上劈柴,她总是一个人干活,再苦再累也不会麻烦别人。你说祭窑的时候她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怕,会不会带着恨?
——龙师兄,我后悔了,她毕竟是我们的小师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才二十五岁,没有结婚,没有生子,就这么走了。咱们同门十年,她那么想要釉方,我们为什么一时固执,偏就不肯给她呢?
——龙师兄,如果有来生的话,祭窑而死的人,下辈子……还会想烧瓷吗?
最后一行字读完,景云才发觉雪已经下得很密了,只是落在她周身,一点也不觉得冷。
魏师傅嘴里叼着的烟头,吧嗒一下掉在地上,“你们师姑、那个越汐是……祭窑死的?”
祭窑是每个烧青瓷的人都知道的传说,也是烧窑前祭祀九天玄女的由来,相传烧青瓷时如果遇到难关,有人愿意以身祭窑,便能如愿以偿烧出想要的青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况且窑炉内是上千摄氏度的高温,以身祭窑,必死无疑,又有谁会真的为了烧瓷而不要命呢?
除非,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念想。
景云猛然想起去年瓷艺大会,他们一起守窑,龙洺拿祭窑的事吓唬她,当时阿开发了好大的火,大家都知道龙洺是在开玩笑,唯独他声色俱厉,把他们都吓坏了。
原来是因为师姑啊,他从未见过一面却要称之为奶奶的人,是祭窑而死的。
等等……
她又复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她竟然当真了?还是说,她就是要惩罚我们?惩罚师父没有把釉方传给她,惩罚你让桂芬去讨釉方,惩罚我给你出谋划策……
难道师姑祭窑是因为龙千峰的缘故?景云虽知道釉方是师父用不公平的手段抢来的,却没想到真是这件事导致师姑早逝。一句玩笑话,一个小手段,就让一个将秘青瓷视为毕生夙愿的人失去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生而为瓷,死亦如是。
魏师傅想的比她更远一些,他在风雪中窸窸窣窣地又点上一根烟,深吸两大口后,他说:“你师父会不会早就知道阿开的身份了?”
飞雪扑面,彻骨的寒意在一瞬间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