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场雷雨特别漫长。
大殿之中寂静一片,众人都垂落目光,面露悲色。
江青枫深深吸了口气,望向了沉默不语的陆乾。她虽然眼眶红,心中也很悲痛,但仍努力宽慰陆乾。
“师弟,道途艰险,意外频频,五十年时光带来了太多的变化逝者已矣,但他们会被我们永远铭记,我们要做的就是背负着这份记忆、带着他们的遗志努力向前。”
玉蛟小仙小心翼翼看了陆乾一眼,咳嗽一声。
“我觉得吧,这都是因为主公太逞强了,这五十年里去世之人的消息一并讲出,一下子死了十来个,谁能受得了?”
“实际上嘛,是隔几年死一个,隔几年再死一个,欸,这样是不是好接受多了——”
火锦在玉蛟身后狠狠捣了他一记,他嘟囔着“我也没说错啊”终于闭了嘴。
陆乾直接被气得冷笑起来,他冰冷的目光瞪了玉蛟一眼,把胖小子吓得混身打颤,一头扎到火锦怀里。陆乾正要呵斥的时候,向空忽然站了出来。
他转动着七枚碧玉念珠,轻声说:“无量圣师。陆掌门,天地轮转无常,生死祸福难料。众生都羡慕修士长生,又焉知长生不会带来痛苦?”
“有长生之乐,自然就有长生之苦。常驻于世,总有骨肉至亲、至交好友逐渐死去,孤独困苦,留下之人只能自己承担。”
“背负着逝者的期许、孤独的悲痛,挣扎向前禹禹独行,这就是修行者的痛苦,这就是长生的代价,这就是修行本身啊。”
赵孔雀有些惊异地看着向空,她对这个掌门从未知之地带来的客卿本有几分好奇。眼下听得这位短恶容的修士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不同于常人安慰,但亦引人深思,促人平静,不免暗自点头。
顿了顿,向空又说:“五十年噩耗堆积,但亦有喜讯频传,云山派迅猛展、英才辈出,可喜可贺。现在最为杰出的云山弟子们,正在沧州边境等待陆掌门,他们必然是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所以现在,陆掌门必须将这些痛苦全部吞下,然后笑着去见他们。而不能将过去的痛苦,又重新带回云山弟子身上。”
陆乾沉默一瞬,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这殿中有些憋闷,我去山间走走,你们不必跟随。”
他身形飘忽,已向门外走去。江青枫想了想,还是起身追上,却留其他人待在殿中。
陆乾挥手撤了法阵,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殿门口正侍立着那小派练气掌门,见陆乾走出,立即点头哈腰凑上来想套近乎。
但是陆乾心中沉重,正在深思之间,岂会在意小小练气修士,他还未靠近,就被无形气劲推了开去,在暴雨中转了几圈,晕头转向地摔倒在泥水里。
而他刚刚抬起头来,又看到江青枫匆匆追出,也没有对他多看一眼。
这练气掌门爬了起来,身上狼狈不堪满是泥水,已是满脸愤懑之色。
“师弟,我陪着你。”江青枫跟在了陆乾身后,伸出手来握紧了他的手掌。
陆乾点点头,心中柔软许多。于是两人沿着山道拾级而上,向这座山峰的顶端爬去。
此时雨虽然还在泼洒,但是天上云色已经白了许多,雷声也正在远去,闪电消匿无踪。
此山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暴雨一场,越显青翠欲滴。这一会儿功夫,林间已经弥漫起一层薄雾,雨珠打在一层又一层的宽大树叶上,与山泉山涧合奏起一曲乐章。
山间穿行,一切喧嚣都已远去,仿佛尘世中的所有烦恼,也随着雨打芭蕉滑落下去了。
陆乾心中慢慢平静,他忽然想起一句词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修士生命越长,所需要经受的风雨就越多。而我作为掌门,整个门派的兴衰荣辱、所有弟子的喜怒哀乐,都要承担在肩上。
所背负的悲痛也好、欢乐也好,是常人的数十倍、数百倍,又能否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呢?
江青枫偷偷打量着陆乾的神色,还想再劝几句,陆乾已摇摇头:“师姐,那些大道理我岂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