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郡,碧落峰。
平湖郡地势奇异,两端是广阔平原,偏偏在平原中间,夹着一条高耸入云的联绵山脉,足有千里之长。
而这崇山峻岭之间,一眼看去最为高耸,萦绕白云,摸到天穹之上的,便是碧落峰了。
初夏时节,满山青翠,五级低阶灵脉让整座高峰都笼罩在浓郁的灵雾之中。在仙气缥缈之间,大片大片建筑群错落有致,依山而建,其中有一片外表看起来肃穆庄重的白石庭院与楼阁,是云山弟子们敬而远之,最不愿接近的处所。
罚罪司。
在云山派规模越宏大,弟子人数突破万人的今天,得益于高展和充足资源,内部矛盾被无限淡化,派系倾轧尚未萌芽,晋升通道足够畅通,阶层固化远未形成。
人皆成才,人尽其才,是现在云山派上下的真实写照。
“展是第一要务。”伟大的第四代掌门陆乾曾说过,“一个高展的门派一定是问题最少的门派。而一旦展陷入停滞,增长放缓,就会有无数问题生,这是我们要竭力避免的。”
但是,就算云山派整体上算得上风清气正,随着弟子基数越来越大,触犯门规法度者也是逐渐增多,曾经事务不算多的罚罪司竟然变成了一个十分忙碌、全年无休的高负荷部门。
此时此刻,罚罪司的正副司长,正在静室之中相对而坐。
身形挺拔,高鼻深目,面容坚毅的青年正大声说:“方广信损公肥私、以权谋私、结党营私一案已彻底查清,前后涉及三十三名弟子,其中有八人分别在内务司、经营司、外事司甚至监察司任职。”
“此案影响极为恶劣,我在报告中已经写明,建议在门规规定的处罚基础上升格处理。”青年眼神凌厉起来,有丝丝缕缕的电光在他髻丝之间闪烁,“可是师伯祖您将卷宗压下,不曾上报长老会,这是何道理?”
“难道您兼管内务司日久,已变成了老好人吗?”
王羽无奈一笑,看向这位仅有的敢于向自己开炮的第六代弟子。
他也有点头疼,这孩子嫉恶如仇、敢于较真,罚罪司需要这样的人才,但有时候过刚易折,太过严格也不是好事。
莫非五十年前,诸位同门看我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郦景啊。”王羽缓缓说,“掌门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曾经我无法理解,但是现在非常认同。”
听得是自己最为敬仰的掌门训示,郦景立即坐直了身躯。
“罚罪司要以惩罚为手段,达成拯救的目的。”
郦景愣了一下,正在深思之际,王羽继续说:“惩罚甚至处死一名有罪的弟子很简单,但是要让有罪者深刻反省,知错悔改,把可以改造的罪臣变成未来的功臣;让无罪者受到教育,时刻警醒,不再出现同样的问题,这是很艰难的事,也是我们需要永远考虑的。”
“你提交上来的卷宗和量裁建议我都看了,大体上不错,但是我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案子里头,所有犯错的弟子都需要升格处罚吗?是否有弟子存在情有可原、又有立功表现,够得上降格处罚的条款?”
“第二,这次处罚过后,同样的问题是否不会再出现?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弟子自身之罪以外,这起案件之中暴露出哪些方面的制度漏洞,哪些司部应该参与进来共同修补?”
郦景愣神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王羽行了一礼:“多谢师伯祖教诲。”
王羽摆摆手,顺手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
还好,郦景虽然一板一眼,但也能听得进意见。这一点,总比过去没有人心情感的我要容易说服。
过去的掌门师弟也很头痛吧。
想到这里,王羽不禁有些恍惚。
师弟,你在哪里,又有多久才能回来?
正在此时,门扉被快叩动,郦景呵斥道:“在师伯祖面前如此孟浪,成何体统!”
那弟子却满面潮红,一骨碌跪倒下来,几乎是呐喊着禀报道:“师伯祖,掌门现身宁州!掌门回来了!”
啪的一声,王羽手中的茶盏被捏成了碎末。而郦景霍然站起,浑身电光缭绕,在屋顶上打出巨大的孔洞。
周围崇山之间,一道金丹遁光正悬在其中。
流水轰鸣,在丁舒周身卷起了层层叠叠的细浪。他将手一挥,浪潮汹涌铺散开来,迅化成了重重水汽。
方圆数里之地,忽然开始飘动起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轻轻播撒在茂密的森林之间。
这是他修持的秘术,可以借着濛濛细雨,感知到雨丝范围内最为细微的动静。
在掐住法诀的同时,一盏碧蓝六角宫灯正悬在头顶,有朦胧水雾在周身垂落,一柄造型奇异的分水刺在周身旋舞,随时准备出凌厉一击。
丁舒在云山派担任客卿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了,他心中很清楚,若没有云山派的栽培和帮助,自己只不过是个无名散修,命途或许早已在荒山野岭之中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