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坦诉容洛没有料及。她无论前世,今生,与皇帝好好坐下说话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三次她跟他好好过说话。一次在她四岁时,他给了她一块糕点,她视若珍宝;第二次,是他在她眼前杀掉连隐南,他把她抱起,他抚摸着她的后背,问她“怕不怕”,她说“母亲呢”?这便是所有。
而第三次,是谢家崩塌谢贵妃死的前一日。他来明德宫,说“父皇是皇帝”,她说“儿臣知道”。
于是,天翻地覆。
每一次的对话都极短,犹如这一次的,她记忆里并不存在。
瞳珠未动,容洛垂眉笑道:“可女儿与祖母长得太像,不是么?”
这话乍一听,似乎是替皇帝开脱,但再听,却也不过是几个字将她与皇帝从前与往后都挑了个明白。
皇帝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很多时候,朕都在想,若不这么像就好了。”
“倘使这般,”她轻笑,“女儿与谢家都活不下来。”
这话接得飞快,快得让皇帝双目都染了层耐人寻味的意思。旁下崔公公站在柱子下,双目看着这父女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形,只是很低得叹了声气。
容洛的话有些藐视皇威,皇帝不生气那绝不可能。觑着容洛,皇帝才想说什么,殿门骤然一下被一双素手推开。
是谢贵妃。
她形容有些散乱,看到容洛,她高耸的胸膛似是安心似地松下来。
“却没想明崇也在这儿。”她拉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迈入大殿,笑意里有几分不自在,“这般也好,今日不是中秋么?明崇若无邀约,不若一齐在宫中陪陪本宫。”见容洛朱颜在看见她身后女子时一下多了几分冷意,她松开那人,朝皇帝笑道,“妾身近日与王妃甚是聊得来,这些时陛下忙,多亏王妃陪着妾身解闷。妾身听闻王妃没有子嗣,年年中秋都一个人,故想同陛下求个恩典,让王妃今年在宫中庆贺中秋。”
那女子见到容洛并不奇怪。看容洛面容一下冷下来。她倾唇,朝皇帝与容洛福身,“妾身穆万华,见过陛下、大殿下。”
穆夫人是昨日回的宫。她行踪本就不引人注目,容洛也未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此下见谢贵妃与她一齐出现,容洛……十分不可理解。
容明辕并非亲子之事谢贵妃已然得知,穆夫人的身份更不再话下。皇帝与穆夫人谋害了燕南,将她亲子更换,她怎能如此简单与穆夫人交好,处之平平然?
这一幕皇帝想来也没有料到。看着下方的穆夫人良久,皇帝皱了皱眉,对谢贵妃道:“你愿如何便如何,不必过问于朕。”十年如一日的宠眷。
谢贵妃看着皇帝,袖中的手微微一抖。仍笑道:“却不能礼法不顾,总该明白些。”
皇帝与之对视,又移眼看向容洛,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如此你便留在宫中,陪陪你母亲。”
“儿臣……父皇恕罪,女儿今日是打算陪杏颜的。”一点一点抿住唇畔,容洛满心委屈。
不是为皇帝,是为谢贵妃。
鎏金步摇抖动,容洛偏首福身,“杏颜家中没几人,前时又受了委屈,女儿琢磨着陪她好好饮几杯酒。眼下……眼下天色已晚,明崇便也不耽搁了。父皇恕罪,待过几日,明崇得了空,一定好好与父皇母亲说说话。”
这是不是借口,没人知道。皇帝看着她许久,颔首应允。
“去吧。”
。
身后殿门合拢。容洛在门前站定,听着身后一声厚重的响声,好半晌立在哪儿,双目怔怔地看着地面,眉心紧拧。
何姑姑带着辇乘在阶下候着,远远见容洛半天没有动静,想着方才见谢贵妃与穆夫人双双入内,扬手让四下准备着,抬步便朝容洛走了过去。
“大殿下?”见她面色苍白,何姑姑伸手去碰她,“殿下怎么了?”
容洛失魂落魄,肌肤的冰冷透过三层轻纱依然可以感受得到。何姑姑唤了她三四声,她才回神似地偏过去看了她一眼,何姑姑担心地不行,伸手去握她的手。
“这般冷……殿下是怎么了?”
秋老虎燥热得紧,下午便是有风,扑到脸面上也还是热的。何姑姑易出汗,旁时顾忌着主子颜面的,备了好几条帕子去擦。此下顾着容洛,她颈上的汗水顺着往下渗,别人没她严重的,却也是热得哈欠连天——可容洛呢?身上冷冰冰的,好似是在隆冬的大雪里站了一夜。
容洛被她扶着,听着问话,摇了摇头,抬步正往前走,却狠狠地踉跄了一下。
那双膝快要触地,何姑姑忙一下扶稳。看着容洛,她又要张口问,但容洛到底只是摇了摇头,紧紧扶着她上了辇舆,闭目侧靠在椅背上,以手撑着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