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开在旧城街一条不起眼的店面里,一楼是按摩店,穿过塑料帘子往楼梯上走就是这家私营KTV。程朔开了间两人的小包间,收费一小时三十块,比五年前还涨了价。
“这儿居然还开着。”
半小时后门被推开,满身二手烟味的道哥环顾了圈后坐下来说了第一句话,似乎还颇感怀念。
程朔侧靠在最里面的沙发,把开了的酒往前一推,“我刚才见到了老板,说店转过一次手,本来是想改成洗头店,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继续开了KTV。”
“看就是没钱了,装修都不带重新翻一翻。”
“吃过晚饭了没?”程朔岔开了话题,“可以叫老板去附近打包点烧烤过来。”
道哥往后一靠把脚往矮桌上再一搭,灌了口啤,眯起的三角眼里透着烦躁,“不吃了,今天打牌吃了一肚子气。”
程朔对这回答不意外,道哥一向爱打牌,偏偏牌技极差,牌品更糟,没想到在里面关了五年出来也不长记性。
“你电话里说来这里聚,我还以为听错了,”道哥咂咂嘴,“上回来这里,感觉真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一切都还没被那件意外改变前,每到周五晚上,道哥就喜欢叫上三五小弟一起来这家KTV里喝酒聚餐。
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但在某些时候对兄弟还算仗义,渐渐都快成了一种习惯,后来的程朔也跟着来过不少次数。
当年这附近有家生意兴隆的夜场,给这条街带来了连锁效应般红火的生意,如今老板卷款跑了,后起的酒吧夜店都选择开在更热闹年轻人也更多的街区,这条街便渐渐没落。
道哥似乎是在回忆里逗留了一会,注意到从进门到现在都在自动播放初始老歌的屏幕,问道:“怎么不点歌?”
耐心观察到了现在,程朔不得不确认,道哥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干了亏心事的心虚。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继续把这场兄弟重逢的戏码演下去。
程朔把酒搁在了桌上,玻璃与玻璃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
“有一件事我想先问问你,你是从哪里找到了我的店?”
道哥喝酒的动作一顿,粗糙的脸上神情几般变化,极其细微,但没能逃过程朔紧紧盯梢的眼睛,忍不住暗暗好笑——居然是真的没有料到门口会有监控吗?
隔壁喝醉了的大汉在齐唱《水手》,撕心裂肺的歌喉穿透极差的隔音墙飘到这里来。
“你在说什么?”
程朔没有给留情面,继续施以一击:“门口有监控,你干的事全都被拍了下来。”
道哥胡渣下的唇狠狠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骂,最后按捺了回去,他往后靠在满是干涸了的不知名印记的黑色沙发上,搓了把脸,直到隔壁的《水手》切成了《沉默是金》,开了口。
“昨晚我喝醉了,不记得怎么就干了这事,再说,当年也是你先当着所有人没给我留一点面子,至于计较这点事吗?”
程朔一下笑了出声,嘴角很快坠平,“这还成我的错了?”
道哥脸颊两边的横肉抖了抖,“我当时多信任你们这群兄弟,掏心掏肺对你们好,你最后又是怎么对我的?”
程朔心想骗骗自己得了,怎么还敢真说出口,简直不怕人笑话。
他放下翘起的腿,倾身朝前,藏匿在暗处的眼眸闪着足以穿透血肉的锋利冷光,逐字逐句:“道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哥,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件事,我不打算报警,但监控证据我会一直保留,只要你保证以后别再犯第二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戳到了道哥的痛处,他猛地从掌心里抬起脸,打量着程朔牵出一抹不喜不悲的笑,眼里逐渐溢满了戾气,“你现在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开了店,自己当老板,有钱说话就是硬气。”
程朔拧了下眉头,“你想说什么?”
道哥仿佛听不到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还记得第一天认识,你穿着件卫衣,剃平头,整个人就跟刺猬一样收不住,年轻就是无畏。”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程朔打断了这段毫无意义,乃至令他滋生些许厌烦的回忆。
“没别的意思,程朔,我现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了,没老婆,没孩子,上头一个老母两年前摔了一跤没了,下葬后我才在里头得知消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道哥停了口气说:
“我现在就想一个人找个活好好干,赚点养老钱,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留了案底,过去的兄弟也都跑光,没人在乎我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