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城郊外,身着一身黑衣、头戴蓑笠的俊美僧者冷着脸从城内出来,在他手腕上盘踞着一条墨黑色的小蛇,那蛇抬起蛇头推了推青年僧者的手腕,青年僧者便脚步一顿,原本朝西的步子竟直接调转,大步流星朝着正东方向赶去。
无寒是在脱离身后人追踪、匆匆返回隐世之处后才发现慕碧桑因为他的超过期限多日未归担忧的跑下山去寻他了。
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无寒根本顾不得气恼慕碧桑不顾自身安危擅自离开的举动,好生藏好得之不易的药材后就火急火燎的取出寻息蛇,追着慕碧桑的气息一路追来。
这一路来,无寒无法自控的陷入了阴暗的情绪之中。
担忧慕碧桑路上毒发失去记忆后被人哄骗;担忧慕碧桑因容貌品性遭人觊觎欺辱;担忧慕碧桑衣食住行有所欠缺……
除了担忧,他心底还滋生了诸多复杂的思绪。
他思念慕碧桑至深,又恐惧于行走在外的慕碧桑从旁人口中知晓息日毒发之时他们所做的“修炼”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一路疾行,除必要之外从未停下歇息,可因着与慕碧桑相距极远,一直到现在他依旧未曾寻着人。
天色渐晚,无寒本就阴冷的神色越发难看。
黄昏已过,仍旧未曾寻到慕碧桑踪迹,今日恐怕又无法见着慕碧桑了。
然而正当无寒冷着脸打算歇息之时,一道有些狼狈消瘦却异常熟悉的身影在参天古树间若隐若现。
无寒神色骤变,他几乎是本能的动用轻功,片刻也不停歇的追了上去。
树影斑驳下,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慕碧桑盘坐着,他面色苍白若雪,眉眼间却裹着比冰雪还有刺骨的冰冷,往日的温和、悲悯似被不知何种的情绪压着,平添愁绪与疏离。
无寒从未见过的粗布麻衣被慕碧桑工工整整的穿在身上,麻衣之下竟隐约透着大大小小的刮伤、跌打伤痕,他此时盘坐在树下阖眸念着经文,细听之下竟然是带着请罪之意的《地藏经》,那诵经之音里声声含悔,句句入骨。
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无寒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站在慕碧桑几步距离外,心中突然生出怯意,一时之间竟然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唤慕碧桑一声。
慕碧桑武艺高强,自然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可他表现的极其淡漠,不仅依旧虔诚的诵着经文,还连眼眸都未曾睁开半分。
若是之前,慕碧桑恐怕在察觉到有旁的人出现的刹那便温和的抬眸望去,或许还会对着并无恶意的来者露出浅浅的笑容。
可如今……慕碧桑变了,变得越发深不可测,也越发令人难以靠近、触碰。
“阿桑……”
无寒犹豫许久,终是走到慕碧桑身侧,半弯着腰,轻声唤道。
慕碧桑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睫微颤,缓缓看向了来人,眸底似有恍惚之意,然而,这丝丝恍惚却如六月飞雪般缥缈虚无,亦转瞬即逝。
“师父,你来了。”
他眉眼依旧冷峻,面上无悲无喜亦无怨,瞧着平淡而疏离,有那么一瞬间,无寒觉得他将要乘风归去,去到那九霄碧月,做寒寂孤冷的仙佛。
他没了往日对无寒的柔软与期待,亦没了那曾有些不知边界的亲近和信赖,只留下最是恪守规矩的弟子之礼。
他的阿桑终是知晓了真相……
无寒颓然,俊俏的面容在那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直起身,垂下的双手掌心几乎被指甲扣破。
“你都知道了。”
无寒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与说不出的恐惧和无措,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慕碧桑,却在对上那双始终澄澈却已然撑满了疏离与冰冷的眸子后颓然收回。
慕碧桑默然颔首,对上那双隐含痛苦与担忧的眸子却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怨恨与排斥,“小僧知晓了,师父。”
他再次阖眸,手中佛珠随着他的转动发出极其细碎的声音,“说到底是小僧的过失,师父无需愧疚。”
初初知晓真相之时,他心神大震,恨不得自裁以赎罪过,可他将要偏执入魔,自绝谢罪之时,遇上了一户人家……
三日之前,魔教千里之外卢家窑村,狼狈逃离魔教的慕碧桑带着满身颓意跌坐于江水之畔,他神色悲切中夹着难以遮掩的自轻,于他而言,即使他不过是因中毒受他人哄骗才行的那破戒之事,可终是破了戒。
他愧对佛,亦愧对自己。
自有记忆以来,他身边便有佛经常伴,他于经文之中知礼仪,懂人伦,晓天文,识因果,佛于他而言是志向,也是一生所求。
然而如今……
慕碧桑靠着身后古树,神色空茫,他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戒律已犯,往事不可逆,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阖眸枯坐几个日夜,尘埃将衣衫沾染,露水落满全身,亦浑然不动。
他陷入了迷惘之中,寻不到挣脱的法子,竟隐约有自绝的想法。
慕碧桑已经不吃不喝在古树之下枯坐了两天两夜,除此之外,他竟然还自封内劲,以一届凡人之躯抵御风吹雨打,自绝饮食。
他神色越发苍白,仿佛将要就地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