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穿越了多遥远的时间。
放在我腿上的老式录音机发出电流的低噪,使得我的寝室像是某个陈旧的仓库,然而确实如此,自离开维多利亚我便全力翻找和特蕾西娅相关的资料。
它们堆集在我的书桌上,似一块块拼图,让我拼凑她的形象。
我拿起放在床铺上的磁带,这些旧物几乎都被放在档案室蒙尘的角落,若说是重视,它们全都没再被人翻出;若说是轻视,凯尔希又能准确告诉我它们所在的位置,就像是这下东西一直都放在他的心里,只是不愿重提。
“foryou”(留给你的)——那块磁带上写下了这样的标记。
我端详着档案内夹着的照片,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凝聚。
苦,苦咖啡的醇香刺激我的神经保持清醒。
按下播放机,齿轮的运转声像是有逆转时针的力量。
“博士,不知不觉,你已经与罗德岛同行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你说自己只是一名过客,但我依然想欢迎你来到我们的身边。因为你对我说过……”
温婉的女声透过小小的扬声器重临现世,慈爱到让人感觉悲悯,柔软却有力量不去哭泣,但是那股幽然的愁,似乎解不开,也化不掉。
是特蕾西娅藏不住的心声。
“人人可以不受天灾与矿石病的困扰,话语和思念可以转瞬即达,我没有机会见到你所处的时代。那的确是美好的过往,不过,既然你仍愿孤身一人踏上跨越万年的旅程,那么,你对这片大地一定有所期待吧。”
特蕾西娅当时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的呢?
意识到自己的理想不过是别人唾手可得的日常,语气里却既无羡慕,也无嫉妒,只有对另一个人,妄加猜测的善意。
你为什么……不对我投向怀疑……
“因为你的确只得被她信任。”
相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震惊地看向后方,那身典雅的白裙和那对温柔的眼睛,身后女性和特蕾西娅相同的面貌一时间令我恍惚,像是重逢。
“请继续陪伴在阿米娅和凯尔希的身边吧,博士。我相信,你会重新爱上这个世界,再一次选择希望与未来。”
她宛然一笑对着录音机里的声音做出口型“博士,谢谢你。”
咔哒!录音机的播放键弹起
“希望我对特蕾西娅的扮演能让你感到慰藉,”她刻意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博士,特蕾西娅首先是一位领袖,她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予他人信任。”
我用沉闷的声音说:“那我想我明白她的依据是什么了。”
“她预言你会再一次选择希望和未来,也就意味着特蕾西娅明白你曾经的决定是什么,她很清楚你身上发生的阴谋。博士,关于你自己,特蕾西娅想要告诉你的仅此而已——你是她的挚友,她最信任的同行者。”
对方深深鞠躬,垂下的粉色落发让我注意到了她身侧的光线,投影仪正闪着开机的绿灯。
“我本以为阿米娅也来了,没想到是你自己连接了神经网络,这是你做出的决定吗?”
女性轻缓地摇头:“阿米娅嘱咐我多来关照你,正巧发现你在倾听特蕾西娅留下的录音。博士,现在你构想出的特蕾西娅,是什么形象?”
我低下头回身走向办公桌,苦咖啡暂时凉了,不再散发刺激神经的气味。
我拨开三人的合照,在这下面还有一块略微发锈的金属吊牌,在巴别塔的标志背面,铭刻着一些人引以为豪的誓言。
许多词汇一股脑涌上心头,联想到的种种档案都是这些答案的物证,可我始终觉得这些评价都太过片面,删改掉一个个字,最终留下的,只有一句更为片面的评价:“理想主义者。”
背后的女性对我提问:“博士,你觉得这更像是谁?”
“这更像是我。”我沮丧地转身。
“是的博士,你对她的评价都是一览无遗的你,”对方耐心地用温婉的声音向我解释,“眼界即世界。所以哪怕你可以在这里查阅到与她有关的一切信息,你也无法从中认识完整的她,就像你永远无法从别人的话语中认识完整的自己。”
女性踏着轻盈的步伐缓缓靠近我:“唯有你踏上自己道路,你才能找到关于她的答案,那也是关于你自己的答案。”
女性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她用法术散发出温暖的体温,就像是进行一次真正的握手。
人只能通过自己的眼界认识世界,她也何尝不是利用自己残缺的能力,来传递本不可能抵达的爱。
“那么你清楚自己是谁吗?”我注视身前的她。
女性始终自如的表情上终于显现出了迷茫,半开的红唇露出贝齿,她也不清楚该如何回答:“你可以先把我当做一道回声。”
我空出的另一只手尝试抱住她,可果不其然的穿过了光映的身体,最终只能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逼近幻想破灭的限值:“自己也有灵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