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上楼去整理房间了。”
“楼上有点乱,扫扫灰。”
他和女人闲聊,态度和言辞都是经由修饰的温和,顾及她的身高、需得稍稍往下俯身,或许是世故,但毫不刻意,当她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真挚得近乎虚伪。
可我知道他不是装的,我摸到过他身上那层皮。在一个温凉的秋夜,狂欢的人群外,月光的晕影里。
“对了,还得给你们加一床被子,夜里要降温的,会冷。”
女人又想起一辙,说着就往外走,一刻都闲不住似的,“阿姨去找被子!碗刷完了放进消毒柜就行,别的不用管。你俩一会儿出来喝点茶,咱们准备关店了哈。”
“好。”
我目送她远去,在水渍未干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短小的鞋印。踩楼梯的脚步声咚咚响起时,虞百禁站到了我边上,拿起一块干的绒布,挨个擦拭被我放在铁架上沥水的碗碟,动作很轻,有种和本人气质不相符的细致,却并不割裂,好像他生来就该如此。
轻佻又偏执,残暴又浪漫,一个自洽的矛盾体。
乡村的夜比都市的静。我听见远处依稀的狗吠,稻田在风中呓语,收音机的电流声中,有人合上生锈的门扉,种种杂音互相衬托,交织成我们周身恬淡的空气,虞百禁问我:“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哪种?”我反问他,“被人追杀?寄人篱下?”
“一起吃饭,洗碗,喝杯热茶,然后睡觉。”他说,“平平淡淡的生活。”
“喜欢吧。”
我想了想,“大家都喜欢平平淡淡的生活。”
他撇撇嘴:“我就喜欢腥风血雨的生活。”
“你电影看太多。”
“那你讨厌吗?”
“喜欢的反面未必是讨厌,也或许有别的选项……算了,不重要。”我抓起肥皂洗手,“你不用管我的想法。你是自由的,为你自己做选择就好。
“我说过,咱们俩不是一路人,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池子里已经没有碗了。清水徒然地流淌着。我低下头,手中空空如也。
“开枪的人哪知道中枪的人多疼啊,”我对他笑了笑,“那是你的幻想。”
阁楼是斜坡顶,开了天窗。裸露的屋脊形似人体骨架,四角的挑高只有普通房屋一半,居中的横梁上吊着一只灰蒙蒙的灯泡,下面是一张双人床,床头挨着衣柜,柜门上贴着掉色的喜字,枕巾上绣了成对的鸳鸯。
复古而极具时代气息的装潢令人恍惚,有种脱离现实的荒诞感,虞百禁扶着墙站都站不直,还在一旁窃笑:“哇,是洞房。”
“这房子可有年数了。我们结婚那会儿盖的,比你臭小子还大几岁呢。”
老板脸上挂不住,没好气地拍打着虞百禁蹭上了墙皮的胳膊,“行了,这家里也没值钱东西,丑话说在前边……”
“哎呀得了你!”
老板娘拽着不善言辞的丈夫往外拖,不忘转过脸和我俩赔笑,“不早了,我们俩也回家,明天五点还得去镇上进货……你俩早点睡啊!”
门“砰”的一关,震下房梁上一缕浮灰,也把我“天太黑我送送你们”的客套话给堵了回去。年迈的灯泡忽闪忽闪,我半张着嘴,和虞百禁面面相觑。
“不选喜欢或是讨厌的话,”他说,“我想和你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