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怪,不是说青田人最爱往外闯,别人打工是离乡背井到外省,青田人却是漂洋过海,到国外去。现在大家的思想却都改变了。”
“很正常呀。从前青田那么穷,不出去打工就得饿死,没办法只能往外走。现在不一样,我们国家发展起来了,大家的经济水平都提高了,自然吃不了漂洋过海的苦了。我有个远房表舅,年轻的时候出了意外,两条腿都没了,政府还帮他找工作,现在在工厂流水线上叠纸盒,一个月也有千把块钱,吃饱穿暖不成问题的。”
“是吗……”
“是呀,像我这样差不多年纪的,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还壮志踌躇,想留在大城市,受过几年毒打就知道家里香了。再说,现在我们农村也不差,你看我们云林,虽然是青田最穷的乡镇之一,可是国道直达,公交车坐到这也才2块钱,镇上村里,商店也有,快递驿站也有,要买什么东西,网上下单,两天就到。你知道吗,杭嘉湖那边发达的乡镇,镇上肯德基星巴克古茗蜜雪冰城,样样都有。要是这个风情园盖好了,说不定我们镇上也能开间肯德基呢……”
巧婷讲得兴奋,刘清宁听得出神。
或许,巧婷所描绘的这幅蓝图,正是陈今越和吴鑫他们的理想。
前几天,她对外婆说,外婆,等云澜卖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搬回山下去住。
老嬢嬢说,搬就搬吧,住哪里不是住呢?
“你不是说,死也要死在老屋里吗?怎么现在突然又想开了?”刘清宁笑笑,“是不是跟舅妈和好了,用不上我这个外孙女了?”
老嬢嬢笑笑,抬头四下打量着屋子。
王家老屋翻修的时候,秉持的是“修旧如旧”的原则,大部分保留了从前的结构,老屋子拆下来的部件,能用的、能修的,都留了下来,虽然软装换了不少,可这木板墙上,通柱上,都留下了她记忆的痕迹。
这一年半住在山上,真是她后半辈子最舒坦的时光。
“人生事情,哪能样样如意?”老嬢嬢摸着门板上的沟壑,枯枝似的手指顺着木纹游走,剥落的漆皮下露出深浅不一的年轮。
前两天美莲来看她,提起向高家里的事,她才知道向高跟人合伙做生意,被对方卷走了几百万,为了填窟窿,房子都卖了,现在两公婆在闹离婚。你说这叫什么事?
外孙都会走路的年纪闹离婚,说出去给人笑死,老王家脸皮无光。
美莲说,向高是精明一世,老了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正是急用钱的时候,要是云澜真能卖点钱回来,帮他填补填补,他日子也好过些。
向高一辈子孝顺,你说不肯跟老二一家住,要搬到山上,我们都不同意,还不是他又出钱,又出力做老大的思想工作,凑了钱让宁宁装修这老屋?现在他困难了,你做老娘的,也得顾顾子女,不好这么自私,光顾着自己舒坦——住在山下,也不委屈你。
“一把老骨头,住哪里不是住?死哪里不是死?总归最后都要烧成一把灰埋掉的。你两个舅舅生活压力大,趁这好机会,把房子多卖几个钱,能帮一点是一点,不然等我到地下去,你外公又要提着棍子赶我。”
刘清宁笑起来:“外公怎么敢提着棍子赶你?”
“怎么不敢?以前我在村里搓麻将忘记回家吃饭,他就拿着棍子来麻将室找我,他们一看就笑,说永梅,你又要吃棍子了!”
连外婆都这么说,她似乎成了唯一一个不舍得这个小村子的人。
说也奇怪,自从她做了卖掉云澜的决定,云澜的生意竟然有了回暖。或许她和李妙妙坚持每天直播的关系,网络对云澜的评价日渐好转,几个平台尤其是小红书的粉丝突破了五十万,临近春节,订单激增。
“初一到初六所有房型全满,一间空的都没有了。初七到十五,订房率也有百分之七十多。云上小馆的预订也是全满。Gabriel说火腿不够用,咖啡豆也没库存了,得找人去Félicité调一批。”巧婷鼻尖冻得通红,抱着平板电脑汇报工作。
“好,你看着办,一定要确保物资充足。另外临时增容的申请也已经批了,供电所那边说明天会派人来,到时候你和老吴叔一起配合一下,天气这么冷,千万不能跳闸。”
“没问题,我们一定检查清楚。前几天你不是叫我去镇上找几个临时帮工应付长假,我找好了,这是名单和工资清单,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我就通知他们后天开始上班。”
巧婷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
刘清宁扫了一眼:“朱凤霞?这不是……”
“是我妈。”巧婷不好意思地,“我妈说我今年回来工作,没想到还是不能回家吃年夜饭,听说我们这边招临时工,她就索性把店关了,跟我爸一起云澜来帮忙,还能跟我一起过除夕。你放心,我没有偏私……”
“行了,我信你。”刘清宁拍拍她的手。
是啊,除夕是该团圆的日子。
前几天,王静给她打了个视频,两母女讲了几句,她就把手机给了外婆。外婆坐在门口,拿着手机跟女儿讲了好一会儿,她耳朵不好,把音量放得很大,刘清宁坐在小花园里,听得清清楚楚。
今年家里超市的生意还不错,那个才上初中的弟弟居然恋爱了,圣诞节的时候一家人去巴塞罗那旅游……
听着听着,她也有些想家了。
等过完年,卖了云澜,将家里的这些事情整理清爽,或许她可以回一趟马德里。
刘清宁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跟厨房说,这几天每天熬一锅姜汤给大家喝,山上气温低,别冻感冒了。到时候在大堂里也放一锅,供客人自取。我看新闻,说外边出了什么流感,会传染的,让大家都注意一些。”
“行。我这就去!”巧婷抱着平板。裹紧了羽绒服,掀开门帘冲到冬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