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深幽的地道,隋月明和画一找到了关押庄芸的牢房。
她正平躺在茅草堆上,仰面望着房顶,瞳仁微微扩张,面上俨然麻木,没有别的神情,如果不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隋月明都会误以为她死掉了。
铁链拴住庄芸的脚踝与四肢,将她囚在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上。
“庄芸姑娘。”隋月明的心境悄然发生改变,此刻五味杂陈,“你还记得黄嬷嬷吗?”
意料之中,无人回应。
画一紧锁眉心,想粗暴地把庄芸拎起来:“一个罪人,不必同她废话!”
隋月明一声“住手——!”脱口而出,她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心里暗恼这段宵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性子急啊啊啊!
“你出去,我同庄姑娘单独聊!”
“我奉命守在——”
“出去!”
隋月明忍无可忍!她一声厉呵,脸色铁青,板着脸指着铁门外一字一顿:“现在你的主子是我!我命令你出去。”
她不指望画一有同理心,但他绝不能影响自己的行动。
“出、去。”
“……”
他转身,大步跨了出去,牢房里骤然安静下来,隋月明气得不轻。
片刻后,一声嗤笑打破宁静。
“一出好戏。”
庄芸撑着站了起来,眼露讥讽。
“我也希望是排好的戏。”隋月明苦笑着耸了耸肩,“但很可惜不是。”
她从庄芸身下扯了两把茅草垫吧在身下,也不嫌脏盘腿做好,像在讲故事似的同庄芸闲聊。
“我今天不是来问罪的,也不想同你再聊那些翻来覆去说过无数遍的证词。”
看庄芸表情冷淡,她放慢语调,和善道:“只是我去时撞见,老人家正在给姑娘扫旧屋外的积雪,忠仆难寻,姑娘遇到个好人。”
“我知道她人极好,待我如同亲女儿。”
或许是聊起旧人,她终于软下尖刺,软和态度,像给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空壳注入了些许的灵魂,终于有了点“人”的生机。
“我早年在城主家做丫鬟就跟着她,后面和……成亲,就把她调到身边,处处替我做事,就是后来我走了,不知道她……”
庄芸始终惦记这份恩情,入春光楼时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黄嬷嬷。听到嬷嬷要被发卖,她还咬咬牙狠心变卖了最后一套金首饰,想着把人再买到身边来。
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
“你放心,嬷嬷一切安好。”隋月明察觉到庄芸的停顿,她乘胜追击,“幸好府里新姨娘把她招过去,我仔细瞧了老婆婆如今的模样,脸色红润,体态丰腴,比一般同年岁的人过的都要好些。”
新姨娘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庄芸心道,扯什么黄嬷嬷,不过是想借着老婆婆的事把檀香引出来。
但隋月明却没就着这个话说下去,而是拿出自己匆匆忙忙赶制出来的东西,在手里紧攥了攥才递给庄芸——是那面被纹了一半的小麒麟。
小麒麟上部分活灵活现,十足可爱,下面却像狗尾续貂,虽然也搭了个框架,但里面的针脚有粗有细,像初学者的作品。
隋月明把手指不经意往后藏了藏,笑着对庄芸说:
“许是年龄大了,嬷嬷她总念着过去,还当你是府里正值孕期的姨娘。她帮你把这东西补完了,还托我捎带一句话,日子再苦再难,缝缝补补就又三年,姨娘要向前看。”
她小小撒了一个谎。
可庄芸看见刺绣时猛地僵住,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刺疼感密密麻麻刺激着神经,她第一反应却不是感动,而是……愤怒。
她焦躁,慌乱,拿着这面刺绣仿佛就把那段最惨绝人寰的记忆又从大脑里翻出来,一遍又一遍经历。
一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血池,里面看不清脸的小孩们纷纷伸高手,正阵阵啼哭,吵得她恨不得把大脑里的东西全都带出来,一次性清空。
“娘……娘——娘亲!!”
成千上万的哀嚎直击灵魂,最后汇合成一道整齐划一的“娘亲,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