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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第1页）

因为要靠着“分红”，金塘镇的村民，这次是真正的齐心协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地开始搞苗绣工坊。

更让人称奇的是龙承云和满超英的“世纪和解”。一般村里有事儿，总有几个人跟着龙承云，和满超英唱对台戏。这次连这几个挑事的，都变成了“顺民”，连满超英都觉得“抗战胜利”。

有可能是龙承云年纪大了修身养性，斗争之心都消磨殆尽了。但是更有可能，是被满天星几个磨得没有时间。

这几天，周芝芝、满天星和龙言声每天都在龙家呆着，听着龙承云，坐在高高都谷垛上面，听龙大叔讲那过去的事情。

满天星在外都是高冷且嚣张的，在龙承云面前就自动进化成了一只乖绵羊，龙承云说话她泡茶，龙承云起身拉椅子，跟旧时皇帝身边的太监一个样。

周芝芝在那看得直摇头。

满天星低声说：“你摇什么头，赶紧认真听！过期不候！”

周芝芝又低下头开始记，旁边的录音笔在记录着。

原来周芝芝说了申遗名录的事情，满天星觉得是个很好的主义，虽然苗族没有文字，金塘村更谈不上有人整理村志，周芝芝准备从村里老人那里口述收集。被满天星直接拉来了龙家。

原来龙家是金塘村世袭的“大巫”家，巫师又叫作巴代雄。原来在村里地位很高，但是现在只剩下龙承云一人继承了这个。

龙承云如今成了金塘村的活字典——寨子里哪家姑娘出嫁时的嫁衣纹样，哪年闹虫灾时绣过驱邪的蜈蚣图腾，全在他肚子里装着。

去的第一天，龙承云展示家传法器时，她亲眼见着竹柝一敲，五色布巾迎风猎猎，苍老的苗语巫词在梁柱间嗡嗡共鸣。那些关于椎牛祭时百人踩鼓的盛况，听得她连泡了三壶茶都舍不得挪窝。

满天星跟龙言声在龙承云念巫词的时候，都安静恭敬地站着。

龙承云念完了，龙言声、满天星开始叽叽喳喳说起了小时候椎牛、接龙的故事。周芝芝听的迷迷糊糊，这是她在北方根本没听过的事儿。

龙承云也陷入回忆，眯眼抽了口旱烟，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接龙祭，五岁那年发大水，我爹举着五色布巾站在崖头念咒，三丈长的草龙硬是被绣娘们连夜赶出来。。。。。。”

今天一来，周芝芝就赶紧打开录音笔，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蝴蝶妈妈创世纹＂＂洪水滔天迁徙图＂，这些都是她在网上都查不到的活历史。

今天这本“活历史”还没有被充实，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周芝芝看见是满超英打来的，赶紧揭起，问：“满支书，您好，是有什么事吗？”

满超英那边声音有些急，说：“芝妹子，你快来我家吧，天星我劝不住了，她要去镇里要说法。”

周芝芝一脸懵逼：“要什么说法？”

满超英说：“那30万，镇里要给庄里村，反正很复杂，你快来劝劝天星吧吧”。

什么？30万要给庄里村？到手的鸭子还会飞了。周芝芝赶忙跑去了满家。

一到满家，就看见堂屋里活像遭了山匪。八仙桌上的青花茶壶碎成瓷片，腌酸鱼的陶罐翻倒在神龛前，辣椒油顺着祖宗牌位＂滴滴答答＂往下淌。

罗瑞翔拉住气喘吁吁地满天星，两人估计拉扯过几番，满天星的头发都散掉了。

＂周、周老师。。。。。。＂罗瑞翔的鳄鱼皮鞋卡在翻倒的长凳下，领带歪斜着勒出红痕。自从上回他上次被委婉拒绝，见了周芝芝就像避猫鼠，此刻却不得不对上她灼人的目光。

满超英看见周芝芝，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说：“芝妹子，你快去劝劝天星”。

话音未落，周芝芝已抓起门边的斗笠扣在头上，蓑衣在艳阳下甩出一串水珠——那是今早雾水未干的痕迹。

＂您让我劝什么？＂周芝芝的声音像淬火的铁，反倒对着满超英说：“为什么要劝她？我不是来劝她的，我是来接她的，我倒也要去问问江镇长，为什么把我们项目的钱，给庄里村？！”

满超英一愣，对着周芝芝说：“你怎么也跟她一起胡闹？”

周芝芝对满超英的倒打一耙，更加愤怒了。她用手，指着外面说：“是您当初跟我说，村里的乡亲们，多么渴望有产业，多么渴望有拨款，他们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金塘村是多么的艰难！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笔项目款下来了，就这样硬生生被人挪去别的村了，你作为一村之首，金塘村村民一票一票把你投出来的村支书，居然不去据理力争，不去要说法！行，你不去吧，我和天星去，你居然还拦着我们！”

满超英被呛得倒退半步，后腰撞上神龛供桌。

＂芝芝姐说得对！＂满天星趁机挣脱桎梏，散乱的发丝间眼睛亮得骇人，＂妈您当年争山林补偿款的狠劲呢？带着全寨老少躺推土机前的威风呢？＂她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苗绣腰带上的龙纹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狰狞欲活。

罗瑞翔突然闷哼一声——满天星的银镯子刮破他手背，血珠渗进西装袖口的金线刺绣。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青年人，此刻狼狈得像只落水孔雀。他望着周芝芝抓起摩托钥匙的利落动作，喉结动了动，最终沉默着掏出手帕按住伤口。

＂等等！＂满超英大掌一拍供桌，震得祖宗牌位簌簌落灰，＂你们当镇府是菜市场？就算要去质问，也要弄清楚前因后果吧。你们以为我没有去问过吗？你们以为我没有想过怎么给村里乡亲怎么交代吗？＂

周芝芝迈出去的腿一顿，问：“你早就知道了吗？”

满超英叹息一声：“我前天就知道了，昨天在镇政府坐了一天，你们想去说的，我都说了，但是，镇里就说这是镇政府的集体决定，都已经过会了。除非我们去举报，否则就没办法了，但是这就真的撕破脸了。你们也请冷静想一想，要是真的撕破脸，以后我们干什么项目，还能顺顺当当吗？”

满天星尤自要往外冲：“现在项目就没了，还谈什么以后顺顺当当！”

周芝芝倒是听进去了——满超英不是争对错的人，而是木已成舟，只往前看，看之后怎么应对，才能对自己利益最大化。但是她也理解满天星的心情，这也太欺负人了。

周芝芝拉住了满天星，看着满超英，只憋出了一句：“那，镇里总要有个说辞，究竟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