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沙还未从衣袍上褪去,林墨白便接到了八百里加急文书。泛黄的宣纸在案头铺开,“太子私通藩王”六个朱砂大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苏若雪握着茶盏的指尖骤然收紧,茶水温热,却抵不过眼底翻涌的寒意——左相顾延之终究对太子萧璟下手了。
“急报说,左相在太子书房搜出与燕王的密信。”林墨白捏着文书的指节泛白,燕王是北疆最具兵权的藩王,三个月前他刚查完军饷案,便听说燕王的使者频繁出入京城。苏若雪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相撞发出轻响:“密信可有人证物证?”
“供词是太子府长史所写,说太子曾数次深夜召见燕王使者。”林墨白闭目长叹,太子萧璟仁厚,连一只蝼蚁都不忍踩死,如何会行谋反之事?苏若雪忽然起身,袖中玉佩轻晃:“去刑部大牢,我要见那位长史。”
刑部大牢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苏若雪戴着斗笠,跟着林墨白穿过阴暗的甬道。牢中传来刑具碰撞声,在拐角处,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人蜷缩在草席上——正是太子府长史陈立。林墨白刚要开口,苏若雪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写了个“毒”字。
“陈长史,太子待你如何?”林墨白蹲下身,声音温和。陈立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苏若雪掀开他的眼皮,瞳孔边缘泛着青紫色——是中了“百日咳”的毒,毒发时会失声且记忆混乱。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药丸,塞进陈立口中:“这是解药,说真话。”
陈立剧烈咳嗽一阵,泪水混着血水落下:“左相大人的人……逼我在供词上按手印,说若不配合,就杀光我全家。”他哆哆嗦嗦从衣领里掏出半片碎玉,“这是太子给我的玉佩,说危难时可保命……可我没用,还是害了太子……”
苏若雪接过碎玉,触感熟悉——正是萧璟生母淑妃的遗物。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宫宴上,萧璟曾将这玉佩挂在她腰间,笑说“妹妹若遇危险,哥哥定当护你”。那时她还是国公府养女,只当是太子仁厚,如今看来,他早已察觉她的身世?
“走,去内阁。”苏若雪将碎玉收入袖中,斗笠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冷意。内阁议事厅外,六部官员正聚集议论,见到林墨白过来,纷纷欲言又止。左相顾延之端坐在首座,手中折扇轻摇:“林大人查完军饷案,这就来为太子求情了?”
“左相大人可有确凿证据?”林墨白直视对方,余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密信”。信纸边缘泛着江南特有的竹香,而燕王地处北疆,往来信件多用羊皮纸。他伸手欲拿,顾延之却突然合上折扇,扇骨敲在信纸上:“证据确凿,陛下已下旨软禁太子,林大人还是少操心为妙。”
殿外突然传来通报:“陛下召见林大人、左相大人,及……苏姑娘。”苏若雪心中一凛,皇帝萧衍多疑,极少召见外臣女眷,此次指名道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摘下斗笠,任由青丝垂落,顾延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竟敢以女儿身直面圣驾。
御书房内,檀香缭绕。皇帝萧衍斜倚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见到苏若雪时目光微顿:“国公府的养女,倒生得像……”他忽然咳嗽起来,顾延之连忙递上参汤,目光在苏若雪身上打转。林墨白注意到皇帝袖口绣着的银线牡丹,正是淑妃生前所爱纹样,心中一动。
“朕问你,”萧衍盯着苏若雪,“太子近日可曾与你提过燕王?”苏若雪跪下叩首,声音平稳:“回陛下,太子殿下上月在城隍庙偶遇民女,曾说‘愿北疆无战事,百姓得安康’。至于藩王之事,殿下从未与民女提及。”
顾延之冷笑一声:“妇人之见,难辨是非。陛下,臣请将太子移至宗人府看管,以防……”“左相大人急什么?”林墨白突然插话,从怀中取出陈立的碎玉,“太子府长史已供认,供词是被逼所写。且这密信所用纸张,乃江南织造局贡品,燕王怎会用此等纸墨与太子通信?”
萧衍接过碎玉,指尖轻轻摩挲,忽然闭目长叹:“璟儿性子太软,朕早说过,不该与藩王走得太近。”他挥了挥手,“先软禁在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顾延之还欲再说,却见皇帝已转身看向窗外,只得恨恨作罢。
出了御书房,苏若雪忽然拉住林墨白的衣袖,将他拽进偏僻的角门。宫墙下的青苔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压低声音:“方才在刑部,我发现密信上的印泥用的是‘金銮殿’款,这种印泥只有内阁首辅能用。”
林墨白瞳孔骤缩,顾延之身为左相,并非内阁首辅,但他的党羽中,右相王承恩正是首辅。也就是说,这封密信极有可能是王承恩所伪造,借左相之手呈给皇帝。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科举舞弊案,王承恩曾力保涉案的礼部侍郎,原来早就是顾党的人。
“我今晚去东宫。”苏若雪从袖中取出一套侍卫服饰,“太子身边的暗卫,有一半是赤焰卫旧部。”林墨白刚要反对,她已戴上头盔,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左相要的不是太子的命,而是借谋反案清剿太子党。你明日上朝,只需咬死密信纸张的破绽即可。”
东宫门前,守卫果然对苏若雪放行。她掀开帷帐,太子萧璟正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孟子》,却一页未翻。“明珠?”萧璟见到她,眼中泛起涟漪,“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苏若雪摘下头盔,露出苍白的脸:“殿下可知,密信上的印泥是金銮殿款?”
萧璟怔住,忽然苦笑道:“父皇早就防着我,连东宫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内阁领的。”他伸手按在苏若雪肩上,“你可知,当年你娘被送出宫时,我曾跪在宫门前三日?父皇说她得了时疫,可我知道,是有人怕她生下皇子威胁储位……”
苏若雪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为何疯癫贵妃在冷宫说“明珠还活着”。她娘当年并非单纯的宫嫔,极有可能是先帝遗诏中提到的“长公主生母”。而萧璟明知她的身世,却一直隐忍不发,甚至借选秀之名,想将她接入宫中保护。
“殿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真凶。”苏若雪取出陈立的碎玉,“左相想借藩王之乱逼陛下废储,若让他得逞,北疆将士用命换来的安定,就全毁了。”萧璟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枚金牌:“这是先帝亲赐的调兵符,可调动京城卫戍军。你交给墨白,让他……”
“不用了。”苏若雪按住他的手,“林墨白已在御史台串联三十三位言官,明日便会联名弹劾左相党羽。而我……”她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要去冷宫一趟,当年淑妃身边的掌事女官,或许知道些什么。”
冷宫的宫门吱呀作响,苏若雪提着灯笼避开丛生的杂草。墙角蜷缩着一个老妇,怀中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正是她上次见过的疯癫贵妃。“明珠……明珠回来了……”老妇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你娘临走前,把玉佩给了你是不是?上面刻着‘昭华’二字……”
苏若雪屏住呼吸,将玉佩递过去。老妇颤抖着抚摸玉佩,泪水顺着皱纹流淌:“当年皇后娘娘忌惮你娘得宠,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了毒,却不想你命大,被国公府的人救了出去。陛下知道你还活着,却不敢相认,只能暗中保护……”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苏若雪握紧老妇的手:“贵妃娘娘,太子殿下被诬陷谋反,您可知道密信是谁伪造的?”老妇忽然剧烈咳嗽,指着冷宫角落的砖墙:“那里……有淑妃娘娘的日记……”
她刚要再说,突然眼神涣散,身体瘫软下去。苏若雪来不及悲痛,连忙扒开砖缝,果然找到一本泛黄的手记。借着灯笼光,她看到第一页写着:“今日皇上说,明珠被送到国公府,从此便是苏若雪。若有朝一日她能回来,定要让她知道,她是昭华朝的长公主……”
泪水模糊了视线,苏若雪将手记贴身藏好,转身离开冷宫。宫墙上的月光格外清冷,她摸了摸腰间的赤焰令,终于明白为何林墨白在北疆看到她指挥军队时,眼中会有那种了然的神情——他早已从种种细节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次日早朝,御史台果然掀起弹劾风暴。林墨白手持江南织造局的供单,当众指出密信纸张与燕王用度不符,又有三位尚书联名证实,金銮殿印泥近月来只供内阁首辅使用。顾延之的脸色铁青,刚要反驳,却见皇帝萧衍缓缓开口:“左相操劳过度,即日起,暂管刑部事务,内阁之事,由右相代劳。”
退朝时,苏若雪站在宫门外,看着林墨白从金銮殿走出。他的官服上染着晨露,却笑得从容。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东宫的调兵符,我没敢接。”苏若雪轻笑:“知道为何吗?因为太子相信,你比调兵符更可靠。”
风掠过宫墙,卷起满地落叶。苏若雪摸着怀中的手记,终于明白,所谓太子谋反案,不过是左相为了铲除政敌的第一步棋。而她与林墨白,早已在这盘大棋中,成了彼此最关键的棋子——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的棋子,而是执棋者。
前路漫漫,宫闱深处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但至少此刻,太子暂时安全,左相的锋芒被挫。苏若雪看着天边的朝霞,忽然想起昨夜在冷宫,老妇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昭华朝的长公主,从来都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能庇佑天下的凤凰。”
或许,从她捡起那半块玉佩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在这权谋漩涡中展翅翱翔。而林墨白,这个曾被她视为棋子的寒门书生,终将成为与她共舞的凤,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