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青铜兽首香炉中,沉水香正腾起袅袅白烟,将丹墀上的鎏金蟠龙柱熏得影影绰绰。林墨白握着玉笏的指节泛白,目光扫过首排文臣中左相顾延之腰间的九环玉带——那是三朝元老才有的殊荣,此刻正随着老者的呼吸轻颤,像极了蛰伏在朝云深处的毒蛇。
"新科状元林墨白,有本启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惊起梁上栖鸟。御座上的皇帝萧衍抬了抬手,青玉镇纸磕在御案上发出清响:"准奏。"
殿中窃窃私语骤止。林墨白展开半幅画卷,露出朱砂勾勒的户部账册,边角处半方残缺官印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启禀陛下,臣于新婚之夜,意外获此账册,内记户部自去岁至今,共亏空军饷银三十八万两,购粮款二十万两,且每笔支出皆盖有左相大人私印。"
顾延之的咳嗽声突然响起,苍老的嗓音里带着三分惊诧:"状元郎这是何意?老夫任职户部时,所有银钱调度皆经三司会签,何来私印一说?"他转身对着殿中百官,雪白长髯拂过绯色官服,"诸位大人可曾见过,老夫批文何时只用私印?"
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礼部侍郎周明礼向前半步,玉笏轻叩:"陛下,此事关乎国家根本,臣请派三司会审——"话未说完,林墨白已取出那枚羊脂玉佩,缺角处的螭龙纹在阳光中清晰可见:"左相大人可知,此玉佩来自何处?"
顾延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认得这是先帝亲赐长公主的信物,当年随小公主失踪的玉佩共有两枚,一枚刻着"明珠",一枚刻着"昭华"。此刻林墨白手中的玉佩虽缺了一角,可那螭龙纹的刻法,正是皇室独有的"五爪缠枝"纹。
"陛下,"林墨白朗声道,"此玉佩乃臣妻所赠。昨夜刺客来袭时,臣妻曾言,账册与玉佩皆为揭露贪腐而备。若左相大人坚称账册为假,不妨请三司查核近三年户部银库流水,看是否与账册所记吻合。"
萧衍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当然记得皇妹明珠,那个在襁褓中失踪的长公主,是先帝临终前的遗憾。此刻看着林墨白手中的玉佩,他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国公府昨夜遇刺,嫁予状元的并非嫡女苏若璃,而是养女苏若雪。
"准奏。"萧衍敲了敲御案,"着三司即日起彻查户部账册,左相大人暂卸户部职守,专心在府中候审。"顾延之的身子晃了晃,正要分辩,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国公府长史求见,称昨夜刺客案有新证。"
金漆殿门轰然推开,国公府长史捧着鎏金托盘跪倒在地,盘中赫然是染血的喜袍残片,以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启禀陛下,昨夜刺客案查明,乃一伙流寇所为。此信是在刺客身上发现,疑与新科状元有关。"
林墨白心中一沉。他认得那火漆印是左相府的标记,所谓"流寇"不过是左相豢养的死士。殿中百官交头接耳,顾延之已接过信函,展开后突然惊呼:"陛下,这是刺客与林状元的密信,竟要里应外合,谋刺左相大人!"
殿内瞬间哗然。林墨白盯着顾延之手中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着"戌初破庙,共商大事",落款处盖着他的私印——那是昨日在破庙遇袭时,被刺客偷走的印信。他正要分辩,苏若雪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殿门口,月白裙裾上染着点点泥渍,显然是从宫外匆匆赶来。
"陛下,臣妾有话要说。"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萧衍抬了抬手,苏若雪已跪到丹墀前,取出半幅残破的圣旨,"此乃先帝临终前,命臣妾辅佐新君的密旨。昨夜刺客来袭,实为有人欲杀臣妾灭口,以免贪腐之事败露。"
顾延之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认得那圣旨上的朱红印泥,正是先帝专用的"昭华之宝"。殿中百官见此情景,纷纷跪倒,山呼"长公主千岁"。萧衍的手紧紧攥住御案边缘,声音发颤:"皇妹。。。。。。真的是你?"
苏若雪抬头,眼角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皇兄可还记得,臣妾幼时在御花园摔倒,左膝留下的月牙形疤痕?"萧衍猛然站起,眼中泛起泪光。他当然记得,当年皇妹失踪时,乳母曾说小公主左膝有胎记,正是月牙形状。
"好个左相大人,"苏若雪转身盯着顾延之,"既知臣妾身份,仍敢派死士行刺,还伪造密信构陷状元郎,其心可诛。"她取出那枚完整的"昭华"玉佩,与林墨白手中的"明珠"玉佩合在一起,正是先帝当年亲制的"日月双璧"。
顾延之扑通跪倒,冷汗浸透官服:"陛下明鉴,老臣实是被奸人蒙蔽。。。。。。"话未说完,苏若雪已甩出白绫,缠住他腰间的九环玉带,轻轻一扯,玉带应声而断:"九环玉带,唯有皇室宗亲可佩。左相大人佩戴此带二十载,究竟是何居心?"
殿中死寂如坟。萧衍盯着顾延之惨白的脸,忽然想起近年来边疆将士屡屡告急,想起国库中那三箱不翼而飞的黄金。他猛然转身,对着金銮殿外的禁卫喝道:"抄左相府,彻查九环玉带来历!"
早朝散后,林墨白随苏若雪走进偏殿。宫女退下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何时发现,左相的玉带是皇室之物?"苏若雪轻抚"日月双璧",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三年前,臣妾在国公府库房见过一本旧账,上面记着左相曾向先帝求赐九环玉带,被先帝驳回。如今他竟敢私制玉带,其谋反之心,早已显露。"
两人正说话间,国公府长史匆匆赶来,跪倒在苏若雪面前:"长公主殿下,国公府已整肃完毕,苏若璃小姐。。。。。。"他犹豫片刻,"她今早试图逃离,被暗卫拦下,现关押在府中柴房。"
苏若雪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带她来见本宫。"转身对林墨白道,"状元郎且先回府,午后随本宫去左相府查抄,别忘了换上五品官服——陛下已下旨,擢升你为吏部员外郎。"
回到状元府时,书童正抱着一堆官服在院中打转。林墨白摸着新赐的绯色官服,忽然想起早朝中苏若雪展现的雷霆手段——她竟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先帝密旨,竟能识破左相的玉带玄机,竟能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
午后未初,左相府门前已围满禁军。林墨白随苏若雪走进大门,只见庭院中堆满箱笼,顾延之的长子顾承轩正被按在地上,腰间佩着的竟然是只有皇子才能佩戴的蟠龙纹玉佩。
"好啊,"苏若雪冷笑一声,"左相大人不仅私制九环玉带,连皇子玉佩都敢佩戴,这是想当太上皇吗?"她转身对禁军统领道,"将顾承轩一并收押,彻查其与藩王的往来书信。"
在左相的书房里,林墨白发现了一本密账,里面详细记录着历年向藩王输送的银钱数目,还有一张手绘的京城布防图。苏若雪接过密账,指尖在图上某处轻点:"这里是赤焰卫的旧据点,当年父皇曾在此训练暗卫,没想到竟被左相占为己有。"
查抄持续到酉时,当最后一箱黄金被抬出时,苏若雪忽然按住林墨白的手,低声道:"注意看黄金底部。"他低头细看,发现每块金砖底部都刻着极小的"明"字——正是当年先帝为长公主准备的嫁妆标记。
"左相这是要将本宫的嫁妆据为己有,"苏若雪的声音里带着刺骨寒意,"可惜他不知道,每块金砖都有暗记,只要滴上鸡血,便会显出血脉纹路。"她取出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在金砖上,果然浮现出蟠龙绕"明"字的图案。
暮色降临之际,左相府已被查封。林墨白站在府门前,看着门楣上的匾额被摘下,忽然想起今早朝堂上,顾延之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权力的更迭,竟在朝夕之间。
"状元郎在想什么?"苏若雪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卸去了白日的威严,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他转身,看见她鬓角微乱,忽然想起昨夜洞房中,她舞白绫制敌的模样:"在想,殿下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她抬头望着漫天晚霞,轻声道:"等你陪本宫看完这昭华朝的晚霞,便会知道所有秘密。"顿了顿,又道,"明日早朝,你要弹劾户部尚书王大人,他是左相的门生,曾参与伪造账册。"
林墨白点头,忽然想起今早国公府送来的和离书,想起苏若雪在地道里说的"你我都是执棋人"。此刻的金陵城,正被暮色染成暗红,像极了早朝中那幅染血的账册,而他们,正一步步走进这权谋的血色黄昏。
回到状元府时,书房里已备好笔墨。林墨白铺开宣纸,正要书写弹劾奏章,书童忽然捧来个檀木匣子:"姑爷,这是长公主殿下差人送来的。"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还有张字条,上面是苏若雪的字迹:"愿与君共执狼毫,书写这昭华盛世。"
他摸着字条上未干的墨痕,忽然想起她在偏殿说的"月牙形疤痕",想起她掌心的薄茧。这个看似柔弱的养女,这个隐藏多年的长公主,正用她的智慧和勇气,带着他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披荆斩棘。
窗外,国公府方向传来隐隐哭声,想必是苏若璃在为失去的尊荣悲泣。而他知道,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左相虽倒,其党羽遍布朝野,藩王的威胁仍在边疆,还有那三箱失踪的黄金,以及先帝遗诏中尚未揭晓的秘密。
墨汁在砚台中晕开,林墨白提起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他忽然明白,从他在洞房中接过玉佩的那一刻起,从苏若雪在朝堂上展开圣旨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的命运,便已与这昭华朝的江山社稷紧紧相连。而他,这个曾经的寒门书生,终将在这朝堂之上,立下属于自己的威严,写下属于寒门士子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