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嫔道:“是不是觉着两口子过日子,跟做戏似的,那戏本子上上下下只写了几个字,要相敬如宾。”
胤禩不禁握紧了拳头,应道:“是,额娘说到了儿子心里。”
良嫔挑了一块海棠酥递给儿子,胤禩不想要,她便自己掰着吃,说道:“八阿哥,在你眼里,皇上是怎样的人?”胤禩愣了愣,说道:“皇阿玛自然是英明神武,无所不能之人。”
良嫔点头:“那么你想想,在这后宫里,故去的皇后们,散落在角落的答应常在们,那日我晋封嫔位,来道贺的人之中,多少是你从来也没见过,但已经在这紫禁城里度过了大半辈子的人。”
胤禩不自觉地挺起背来,问道:“额娘是想说……皇阿玛这一辈子,也做了一辈子的戏?”
良嫔笑道:“八阿哥真真聪慧过人,悟性极高,就是这道理。后宫娘娘们,性情大不相同,皇上怎么能人人都爱呢,自然是各有各的戏码,各有各的过场。在我看来,八阿哥你本是对儿女情长无甚追求,心思都在学问上朝政上,既然你自己也没花什么心思在夫妻之间,那么八福晋是个怎样的妻子,不必强求。”
“额娘是说……”
“你以为自己是担心妻子伤心,实则怕她将错归结在你的身上,说白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在乎她。”
胤禩的喉结轻轻滚动,这番话若不是母亲说出口,他必然要争辩一番,岂能让人看透自己的心呢。
良嫔继续道:“既然如此,她对你几分真心,几分在乎,能不能体谅你理解你,又有什么要紧呢,你们就做一对外人眼里和睦互敬的夫妻,安稳度日不好吗?”
胤禩垂下眼帘:“额娘,儿子像是听明白了,可又好像没听明白。”
良嫔说:“先帝爷情根深种,可这份情,似乎没传在你的身上。八阿哥,你的前程是江山天下,夫妻之间的儿女情长,随遇而安就是了。纳妾一事,该怎么对福晋说,就怎么说,她若伤心,你便安慰几句,她若不受用,那就让她自己想明白吧。”
胤禩怔怔地望向母亲:“这成吗?”良嫔轻声一叹:“比起福晋是否伤心,我更在意的是,皇上选了这样一个姑娘,又在这节骨眼儿上。”
“额娘的意思是?”
“像是要让朝臣宗亲都看见,在皇上眼里,八阿哥永远是长春宮的养子,只有大阿哥吃剩下的,才能分你一口。”
胤禩脸色一沉,眼神也冰冷起来,他心中有怒意,却不知这怒意,该冲着谁去。
良嫔道:“八阿哥不要误会,我怎么能挑唆你与皇上的父子情,我想的是,皇上这一步棋,会不会是假意安抚惠妃母子。你越来越优秀,对于已在而立之年的大阿哥来说,不啻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投鼠忌器动不了别人,对付你总不算太难。”
“他休想!”胤禩猛地站了起来。
见儿子如此激怒,良嫔却从容镇定地说:“妻妾琐事,不要放在心上,要护着自己,别叫大阿哥踩着你的功劳获利,而是要将他们母子的手腕办法,都挪为己用,这才是你该费心的。”
胤禩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股热血自脊梁上涌,他想开了,更是放下了,感激地说:“多谢额娘开解儿子,终究是额娘最懂儿子的心。”
待得胤禩离开延禧宫,步伐已是轻快有风,一路往前朝值房去,没察觉身后,七公主带着下人刚好走过。
宸儿本是去阿哥所,给弟弟们送些点心,这会儿回来,刚拐过宫道,就见八阿哥意气风地离去。
随侍在七公主身边的绿珠,不禁轻声道:“良嫔娘娘册封后,八阿哥越有底气了,奴婢眼里从小温和谦逊的八阿哥,如今走起路来,也昂阔步的。”
宸儿点头:“良嫔娘娘是八哥的心结,惠妃若待他好也罢了,可不是人人都能有胤祥的福气,自然,咱们胤祥也是顶顶好的。”
说话的功夫,八阿哥早已走远,绿珠问公主,这会儿是回永和宫,还是去宁寿宫陪着太后。
宸儿望向宁寿宫,心里有几分不情愿。
并非她不愿孝顺祖母,实在是从小与祖母远不如五姐姐那般亲厚,而伺候一位老人,要谨慎要小心,她再不是从前跟着姐姐一起撒娇的小孙女,俨然成了宁寿宫的管家,才知道过去人人都以为被宠坏的姐姐,在皇祖母膝下学了多少本事。
可去还是要去的,一来为了姐姐,二来为了额娘,何况宸儿也是受祖母宠爱的,她有她的责任与孝道。
“去宁寿宫吧。”
“公主,前方有侍卫过来,要不要命他们停下回避。”
宸儿不经意抬起头,明媚春光下,身穿甲衣的富察傅纪,竟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的眼里亦是看到了自己,短暂的惊讶后,就迅垂下了目光,谨慎地避开了。
“这些侍卫的服色,不是御前行走吗,怎么到后宫来了?”
“许是为皇上来办差的。”
“小林子,去,叫他们靠墙站着。”
绿珠和小太监们一阵嘀咕,那小林子正要往前跑,被宸儿叫下了。
“他们自然会停下的,我们不要耍威风。”宸儿说道,“照常走过去就是了,永和宫可没那么大的规矩和排场。”
说罢,宸儿定了定心,照着原路前行,而前方的侍卫在认清来者是七公主,也照规矩停下,垂侍立在墙边。
宸儿缓缓走来,短短十几步路,竟是走得那么漫长,当到了离富察傅纪的最近处,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