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上马车,上车再说。”惠芷玉耳朵红红,扯着他袖子往马车上逃。
虽不知她在红什么,但游万洲清晰捕捉到了胜利信号,于是丹田一沉下盘一稳,拽着她当街趁火打劫:“你说你刚刚不算赢。”
连扯不动她只好投降,“嗯嗯嗯,不算赢,快上车吧——”惠芷玉低着头耳朵都要滴血了。那么多眼睛盯着呢!他讨厌死了!
胜利的游万洲终于尊步迈动,他瞧惠芷玉拿起帕子净脸,两手还抓着耳朵绕圈揉,觉得她今天的反应非常新奇,眨眨眼,说:“我安排个侍卫给你吧。”
“不要。”惠芷玉毫不犹豫。
他一说,她没应。游万洲愣住,“为什么?你现在很容易多思晕迷,有个可靠的侍卫可以保护你呀?”
揉着耳朵,惠芷玉撇他一眼,说:“你这是在往我身边安插人手诶,为什么我要答应啊。”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游万洲嘟囔,“昨天和今天要不是都有我在,你就都要摔地上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而且你身边的侍女都没有功夫,要是你突然晕迷她们肯定接不住你啊。”
听见这话,惠芷玉才正眼瞧瞧他。瞧见世子殿下微嘟嘴皱眉的不满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便伸手去戳他的脸。
“……我在跟你说话呢。”游万洲忍受着她的戳。他越忍受她越来劲,左戳戳右戳戳,这脸颊肉嘟嘟软嫩嫩,手感极佳,好像终于有点明白逗小孩的乐趣了。
在他爆发前,惠芷玉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终于回答他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啊?”
也揉了揉自己的脸,游万洲回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关心你。”
最好的朋友。未曾设想的答案令她一愣,方才的满腹满足又绕成了某种涩,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为什么你从来不给我写信,也从来不给我回信呢。
她安静下来,坐在软靠上,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是小孩子那种稍显圆胖的手,虽然可爱,但孩子的形象却是留不得多久,顷刻便会随着长大消失的。
纯粹的童心也是如此。惠芷玉齿关咬住自己舌尖,不让自己把伤人话出口。
等了半晌,还是没等到她的声息。游万洲也从玩闹余韵里逐渐清醒,观察起眼前的安安来。
她双肩紧缩又努力放松,胸膛反复起伏,低头垂眸不肯瞧他,细眉微皱。游万洲也皱起眉,开始缓慢呼气调整不安,试探道:“安安?你怎么了?”
“没怎么,”迅速吐出此话后她又抿了抿唇,“……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是了,”游万洲像是找到光的飞虫,一股脑扑去,“其他人要么是因我身份讨好我,要么是因我身份畏惧我,我随便做点什么,都要被他们大呼小叫,跟他们待着一点都不舒服。跟你一起玩才最自在最舒畅,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长大之后呢?”惠芷玉脑袋埋得更低,她一手掐住自己的大腿想要阻止自己说话,她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倾吐心声,“哪怕现在是这样,长大之后呢?你还是世子,你还是要跟符合你身份的人待在一起,你还是要待在京城,等我家搬走之后,你都不会愿意跟我来往了罢!”
一气漏完,惠芷玉终于还是没忍住颤抖的呼吸。她在鸣县驿站等了整整两年,从八岁等到十岁,每天都盼着来往的马匹上有一封寄给她的信,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她也寄出去那么多信,为了履行承诺,为了与他聊话,明明自己向来在先生面前溜号开差,却也每天认真习字练字,努力的成果有时是一两句字,有时是一整段字,统统都落在信纸之上、驿差之手,随着马匹扬起的烟尘载着她的期望远去。
结果什么都没有,连一句解释也没有,现在又来说是最好的朋友?惠芷玉越想越委屈,委屈极了捂着脸闭上眼,陷入深深的沉默。
跟他说又有什么用,他才八岁。他没有以前记忆,只有自己记得。可那些委屈那些迷茫那些痛苦,从来不会因为面前人是个孩子消失。
人生中的第一次,游万洲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背发凉额冒烫汗,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他张了张嘴,抬起手,又闭上嘴,又张开嘴,眼睫剧烈颤抖着,他突然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伸直双臂把安安抱住,把小小的她抱在他小小的怀,声音也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滚出。
“我不会,真的不会的,你信我……”
他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词不达意,什么叫言语比鸿毛还轻,什么叫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什么身份什么差距,或许真的是他想的太浅了只顾眼前?车帘被风飘飞,游万洲余光里看见刻着“忠惠”二字的老旧牌匾被拆下摔落在地。
安安家经营着的忠惠商行,连最繁华挣钱的蓉街都已经待不下去了。游万洲心里忽然被刀刺般冰凉地明了起来。明了她的怨怼,明了自己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