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眼一笑,盛婉思垂首看着知徽白嫩的小脸,望了一眼逐渐下大的雨,担心道:“一会儿您还要去宫里头吧?”
“嗯,谢家盯着大殿下,着实让人心烦。今年会试谢琅磬不依旧是考官么?大殿下让我去探探宫里头的风声。”退一步让盛婉思站进来一些,以免雨水飞溅,崔妙仪招手让人准备着收拾书房里头的狼藉,“庄少卿几个打算以探花择选将谢琅磬拉下马,正好绝了这科考里头的泥水,二来也绝了谢家继续发展势力,省得牵连。”
盛婉思憬悟地听着,点了点头,“那下来就是动胡恒王了。”
身后书房传出太子的怒斥声,知徽蓦地瑟缩一下,崔妙仪伸手覆上他的耳侧,声音小了些,“本是说擒贼擒王,但思来想去,谢家是马,容明霄方才是王。将王掀下去,也不怕不人仰马翻。”顿一顿,她叹息,“就是苦了你们。”
“苦什么呢,也这么几年了,原先说不怕是假,但如今那是一点也不担忧的了。”抚了抚知徽的脑袋,盛婉思无谓一笑,“有得有失,要权要位就没有安逸。比起从前那种一觉醒来就觉得来日自己只能嫁人生子,妾觉着眼下很好。”
又虚虚睨那书房一眼,盛婉思看回她,轻声道:“大殿下待底下人都很好,想来……也就是熬个几年罢了。”
这话就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得懂,相视,眸子里俱有几分惺惺相惜。又说了几句,知徽醒来嚷饿,崔妙仪也就不再耽搁,与盛婉思吩咐几句,入宫面圣。
崔氏本就是皇帝提先用的,如今被容洛收拾,他们家自然也就是容洛的囊中物。入宫与皇帝汇报、说一说话,到底还是做个样子,讲些避重就轻的东西。
得到皇帝对在容洛利用科考一事后飘渺的答允,崔妙仪离宫,便与薛淩月碰到了一块。
并着一块遇见的,还有与他并肩行走的胡恒王容明霄及北珩王容毓崇。
“从郓州回来了?”看着三人在底下见礼,崔妙仪舒眉,笑意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巡视核查应当十分圆满吧?听说谢家帮着,还办了件案子?”
问话寻常,但内里总感觉有点微妙。容明霄这段时日听谢家一回又一回地提及小心崔氏,耳窝里住着虫似的烦闷。蹙眉思索了半晌,他朗声问道:“皇嫂这话……是替自己问,还是替大皇姐问?”
不会拐弯抹角的性子在不同场合下会招致不同的结果,往时他直率开朗,是讨皇帝喜欢,可眼下这样……那就是鲁莽得惹人嫌弃了。
容毓崇半张脸还肿着,也不敢跟崔妙仪对视,闻言只伸手碰了容明霄腰侧一下,眼皮依旧朝鞋尖垂着。
崔妙仪扫将他一眼,抿抿唇。
“好奇你此行收获罢了。这样草木皆兵的,我难不成是大老虎么?”崔妙仪脸侧两个梨涡缓缓消匿,见容明霄肃着脸,索性也不热脸相待,“便是我替大殿下问的又如何?亲王身后是谢家,还怕我区区崔氏?”
先前是绵里藏针,这下就是毫不掩饰地挑唆。看容明霄长眉一竖要开口,薛淩月迅疾伸手插进二人当中,立时截了话头:“这自然不是,六世族百年基业,从来都是和睦共处,无从比较。太子妃言重了。”
容毓崇紧着青紫的唇,低声道,“是这个道理,世家之间没有比较。谢家功高,崔氏于社稷同样有功劳,没有什么怕不怕的……大殿下有崔氏,八弟有谢家……都很好。”
薛淩月在理,容毓崇的话听着这有几分被迫阿谀奉承的胆怯。容明霄听着,眉目间可见火气,但薛淩月死死将他压制,他一开口便被打断,所有愤懑就只能扣在心头憋着。
三五句话,崔妙仪一再挑唆,薛淩月则不停地打着太极。好一会儿,崔妙仪似乎觉得没有意思,便与他们辞去。
佳人行远,薛淩月手上力气一松,立时被容明霄甩开。
“都怕她做什么!”容明霄不解大嚷,“崔令纵然在大皇姐手里,可你们薛氏不照样并着谢家的根发芽!荒土长了几棵草,你们就怵得汗毛都起来了?还有七哥,你不也有重澈么?”
谢家与容洛决裂后,便不断给他灌输容洛的可怖与残酷,神乎其神,说得仿佛这世上再无人是其对手。他不是没见过容洛如今的模样,看着是宠誉万千敏锐聪慧,但婉柔眉目与周身华贵,怎么也不像是那样野心勃勃的女子。
他信自己所见,起初听着也就听一听,可时日一长,他发现那些人笃定似地一遍遍重复话语,便开始有点不耐烦与不理解——
容洛可怖?收服崔令二家很了不得?谢家几乎一手遮天,她蹦跶蹦跶,养几个寻常的幕僚,算什么?
带着困惑,这一声责问下去,得来的答案依旧是千篇一律。
“大殿下大智近妖,非寻常女子……”
薛淩月沉默良久,口中的话语如谢琅磬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告诫。
“亲王不可小视,近日里无论崔令一并谨慎,遇见庄徐等人更当小心。若见大殿下则恭亲谦让,不骄不躁,万莫失礼。”
说了一半的话被低沉地接过去,薛淩月望过去,容明霄面目阴郁,嫌厌地复述。待到最后,“万莫失礼”四字如同仇敌一般,被他咬牙念出。
抱袖而立,薛淩月没再说话,用无奈的眼神长长将他凝望。容毓崇站在身旁,低眼看着脚下石砖,讳莫若深:“皇姐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八弟,不论谢家对你说了多少四哥秉性不足,受制皇姐,不适合皇位的话……只要皇姐在一日,谢家都要拼尽全力才能令你得以喘息,你最好还是不要小看皇姐为好。”
“我何时小看?倒是你们对她,一听到就风声鹤唳!”容明霄眉峰拧做一团,“她不过是个女子,权力再多能顶了天么?四哥不能做储君,我不能做储君,难道她就能了么?她一个女子,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