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多时。容洛掀起眼帘,恹恹道:“圣心难测。”
纵然她再擅玩弄人心,皇帝的心思亦非她能琢磨透彻。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她二十七年练就善变面目,遑说比之她活了更长时日、日日应付万民的皇帝?她只可多做筹谋,随机应变。
低沉四字落下。容洛侧眼看着何姑姑,看她尚有斟酌。容洛陡然记起今日在东宫见到的容毓崇,沉吟须臾,发问道:“本宫记着,你认识殿中省的什么人?”
“是。殿中省的辛少监与奴婢是同乡,他年岁上小奴婢几月,当年怜惜着照顾了一阵,他颇为知恩,与奴婢是友人。”意识到容洛不会没来由的问话,何姑姑又问道:“殿下可是有吩咐?”
自然是有。容毓崇年纪小,但容洛可没忘过他的手段。轻轻允首,容洛道:“本宫想让辛少监放个懂事的孩子到七皇子身旁,那孩子受沈妃拖累,多个懂事的伺候,也顺心一些。”
容明辕夸赞容洛金身菩萨,何姑姑却不会当真。她同容洛朝夕相处,容洛何时有过好心肠?当下一听,何姑姑觉着这话里有其他的用意。但容洛不解释,她也明白分寸不会多舌。应承一声,随着抬舆一路到了羚鸾宫,伺候着容洛下辇入宫,再叮嘱着秋夕看顾好容洛,她便起了步子去寻辛少监——不是让他立即安排,仅是提先做个打算,免得容毓崇察觉,打草惊蛇。
何姑姑行事容洛心里有底,亦会让她放手去做。入了羚鸾宫,谢贵妃正盯着廊下炙鲥鱼的红泥小炉,瞧她回来,踌躇着微笑,片时迎上来,关切地问她在东宫可有不愉。举手投足都很清淡,言语更是避却皇帝,除轻叱沈妃宫人多舌时有所沾染,几乎是再未触碰。
皇帝与她之间的嫌隙无可弥补,谢贵妃也难以放下皇帝。见谢贵妃如此,再看座上元妃时不时扫来的关心目光,容洛大约猜到谢贵妃的转变有元妃的参与。
元妃同谢贵妃一块长大,旁人说的谢贵妃不听,元妃讲的谢贵妃却总能听进去几句。她与谢贵妃为母女,也明白谢贵妃对自己多有疼爱,这龃龉容洛当然是不愿见的。如今谢贵妃愿意让步,她万分乐见。不对谢贵妃的变化表现出异样,容洛顺势与她闲说起东宫之事,再宽慰宽慰脸色苍白的容明辕几句,也不曾再说谢家抑或筹谋。
叙话间辰光飞逝。廊下鲥鱼炙熟,香气引得宫里的猫儿在廊下踱步,谢贵妃心情尚好,让陈掌事拿了一条分出去。又让奴婢将蒲席案几铺设外庭,放下燃着艾香的香炉,与容洛几人在外赏月用膳,饮茶言语。好不平宁。
于是这一日是免不了得留宿宫中。所幸明德宫一直有人洒扫,宫内亦留有容洛的衣衫头饰,毫无不便之处。但她终是封了府邸,无事或无诏令不能逗留多时,与谢贵妃用过早膳,再叮嘱要谢贵妃警惕向凌竹后,容洛便告辞离去。
马车在延喜门前候着,容洛过去必要经过承天门。路途颇远,容洛神容乏味地同秋夕问着事,即见一列宫奴哭哭啼啼地被两个凶悍的太监领着往外走,后头跟着几个英武的金吾卫,看着似乎是在押送犯人一般。
宫内日日有事,处置几个下奴不是新鲜事,只是阵仗引了容洛关注。何姑姑听她没了言语,遁着她视线看去,恍然道:“这是东宫的奴婢。昨日殿下走后,厉美人便去见了陛下,陛下听闻后让殿中省将东宫奴使清查了一遍,这些就是那些个有问题的。”又道,“正如殿下所料,东宫的仆从一片污浊,光是士族的眼线就有十来人。向氏之流占了一半多。奴婢替殿下给孟才人送话的时候,听英华宫的朝露说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想来皇后娘娘今日是讨不了好了。”
孟云思宠幸正高,近日皇帝又为她抬了品级,从六品的宝林升了五品的才人。她性子乖顺,善解人意,又因为相似穆万华,皇帝多半都是在她那儿过夜。不过,还是孟云思明面上并不从属于任何党羽的原因最令皇帝安心。
“原也没得什么好。如若不然,皇后怎会出宫,还拖了这三四月没能回来?”队列行过。秋夕伸手轻按在辇乘边沿,四顾一圈,看向入了宫门的抬舆,对容洛示意道:“殿下。”
低嗤一瞬做了严肃的语气。容洛抬眸看过去,便听对面传来一声惊喜的轻唤:“这不是明崇么?”
纹凤绯色的衣襦,外抱一条柔软端庄的深紫披帔子。乌发梳做花冠髻的样式,金色的扁方同右侧一只鸾凤金钗交相成映。
与一对暗藏刀锋的丹凤眸相视,容洛寡淡的神容里多了几分饶有兴味的笑意。撑着靠椅的扶手摆正身形,容洛视线错过轿辇一旁的向石瑛,低眉颔首,扣着手在腰间一按,做了个礼:“娘娘安好。”
并未下轿,礼数却也算周道。不过向凌竹未得见容洛脸面上的笑,只看见容洛满目冷淡,还以为容洛是见到自己回宫,不悦又不得不对她施礼。心下倏地就痛快了不少。
“瞧你面色红润,看来本宫的祈福也是有了效用。”柔声免礼。向凌竹眉目含笑,“你也该仔细着身躯,少玩闹些危险的事物。到底如今也不是孩子了,这生了事,本宫难为不说,贵妃与谢家也多有麻烦。”
一旦得势便迅速欺压而上,这便是向凌竹,亦是向氏一贯的作风。听出向凌竹的警告与得意,容洛莞尔:“娘娘为本宫祈福是理所应当,哪有麻烦之说?本宫的康健也绝非娘娘祈福得来,是全靠了去年冬日得及今年仲春得的方子。”微微侧过脖颈,容洛冁然一笑,“说来工部臣子确实优秀,为国效力已是大才干,却还晓得怎样替人治病。实在是厉害。”
前时被容洛激怒数次坏了大事,向凌竹已经晓得对付容洛是当忍下火气。此下并不恼怒,倾唇道:“为你治病那人本就病乱一身,你这般信着,倒小心着越治越病,做了齐桓侯仍不自知。”
“娘娘这是自诩扁鹊么?”古时齐桓侯受扁鹊看诊,三次诊断由浅至深,但齐桓侯看自己表象康健,对此从不在意,至最后病入膏肓,不治而死。向凌竹是借齐桓侯暗指她如今安平得势,实为螳臂挡车,风光不了几日。
听出向凌竹话中之意,容洛眼底似有巨蟒盘桓。未几,她施施舒眉,姿态不曾改换一分,只是语气里多了些森冷的讥诮:“娘娘若是扁鹊,倒不如为自己仔细瞧瞧,兴许还能做一做虢国太子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虢国太子:扁鹊有一次到了虢国,听说虢国太子暴亡不足半日,还没有装殓。急忙他赶到宫门守卫说自己能够让太子复活。后来一看太子,果然只是重病导致的“假死”。扁鹊施针治疗后太子得救,起死回生。
一转眼又星期三了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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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11。9晋|江独家发表
◎失窃。(已替换)◎
容洛暗示向氏将衰。向凌竹摩挲袖角的手指猛然间加重了力道。扬首看向容洛,她双眼几不可见的微微眯起,捏着袖袍的食指和拇指在绯色衣袖上揉出几道皱褶,每一条皱纹都带着无止尽的厌恶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