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跟了容洛几年,还是甚少遇见这样的容洛。她以往不是她心腹的时候,容洛便是被问了什么也从来不会回,如今亲近了,遇见什么事,容洛也还会与她分担几句。像眼下这样的,询问了得不到答案,容洛一心自己憋在胸膛里的,她也就见过一次,还是那时被外放益州,得知重澈与皇帝联手的时候。
那时候的容洛知悉一切,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在案上伏了许久,她与秋夕恒昌等人不知如何安抚,只能在旁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到了第二日,她担心她身子,也没按时去唤她起身,想着让她自己安静一阵。但是……大殿下终究是大殿下,她才到她门外,她便衣着齐整地迈了出来,吩咐她备驾去谢家。
而在知道谢家辅佐容明霄以后,她真是十分、难以不去心疼她家的大殿下。
难过了无人可以说,拼命辅佐谢家、谢贵妃……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低头随着辇舆向宫外走,何姑姑叹了声气,前头一道略有陌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皇姐今日入宫?”
抬头望去,一个身量欣长的郎君站在宫道旁,头上是玄黑色的锦带,身上是笋青色的曳撒,还蹬着一双乌色的鹿皮靴。他似乎是打猎回来,背后背着箭筒,手里一张象牙的弓,身后的两个侍从手里提着兔子和飞禽。见容洛睁眼看过来,他圆圆眼弯起来,笑了一笑,露出两粒虎牙。
“皇姐不认得弟弟了?”他抱拳,发现手里握弓不大合礼数,把弓挂在身后侍从的脑袋上,冲容洛笑道:“我是明霄啊。”
容明霄以前容洛倒是在容明兰宫里头见过一两次。最后一次见着,算起来到现在也有两年的时间。过了十三岁的男子都长得极快,仿佛在那一年里女蜗又到世间特地给所有男子朔了身躯。下方的容明霄如今已经十六,早已封了府,容洛一眼扫将下去,不必亲自同他对立站定都知道他比她高。
容洛端量他半晌,实在没有心思理会他,“认得的。”
“皇姐居然认得弟弟。”容明霄十分欣喜,激动地鼓了鼓胸膛,他又十分歉疚,“哎呀……弟弟却真没想到。往日弟弟不大出宫,还怕皇姐不记得弟弟呢。原该封府后就去见皇姐——对了,封府那日弟弟给皇姐发了帖子,皇姐如何没来呢?”
一句回应便好似打开了容明霄的话匣。容洛几个弟弟里或是心存反骨或是野心勃勃,容明辕聪慧而温润,燕南则是朝气而懂事,像容明霄这样话多的,还是头一个。
“本宫病了。”耐心耗减,容洛摸不清这被谢家辅佐的容明霄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城府深沉,亦不大有心思应付他,“你此时是要去见父皇么?父皇在选德殿,你还是早去为好。”
“是,今日中秋,弟弟打了几只兔子,想给父皇做兔肉羹。”容明霄好似听不出言外之意。点了点头,他从侍从手里提过兔子给容洛瞧,“兔肉滋养,皇姐不嫌弃,便让姑姑拿几只回去?”
何姑姑眉心微跳,倒是真没见过这样的皇子。
“不了,本宫今日去宁二娘处。”容洛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早些去吧,御膳房此时估计乱着,再晚些你便用不了厨房了。眼下也不早了。”
容明霄一听,深以为然,“那弟弟便先告辞了。”
容洛颔首,何姑姑摆手让抬辇太监动身,容明霄抬起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还连接退了两三步。
“对了。”他眨眨眼,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弟弟听闻……皇姐斩了遥辇乌泽。”
绯色眉目陡然一掀。
见容洛一双黑雾似的瞳珠望过来,容明霄喉头微动:“皇姐……自古俗语有‘不斩来使’……此事皇姐纵然做得巧妙,幸之契丹处也没有发现——嗯,弟弟也清楚皇姐对宁二娘的看重,但……此事到底有背与我朝风范,弟弟希望阿姐往后……”
“你与南阳王联手了么?”
他话没说完,容洛便冷冰冰地开了口。
朱唇一开一合,却教人浑身如遭芒刺。
容明霄不是没听过谢琅磬说容洛的可怖,只是他对容洛了解片面,也极少见到如今的容洛,此下容洛清脆几字如同冰块掉进耳朵里,一双眼更是看得他发毛。连忙摇了摇头,容明霄道:“南阳王此人阴毒……弟弟没有与他来往。”
什么样的关系,可以形容另一个人“阴毒”?
自然是仇敌,陌生,鄙夷。
但在宫中,这些都可以装。
听他话罢,容洛凝望他久久。许久,她袖袍下的手指、细密如雀羽的眼睫,都几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眼缓缓沉下去,呼吸宛如抽丝。
“知道了。”她道,“走罢,掌事。”
【??作者有话说】
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