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对重澈从未有过客气,素来是该玩笑便玩笑,有什么话也是直言不讳,不会如同今日一般客气疏离,拐个弯做了个与婉拒没什么两样的答话。重澈亦不会像如今一样内敛,甚至是仔细地藏着心思。
思及重澈告知自己燕南与容明辕诸事时说过的容洛不愿他插手她所行,要自己帮忙瞒下他透露消息一事。宁杏颜觉着这变化的问题大约是在容洛身上。
说来也很微妙。容洛在重澈调任回长安后,她是甚少见容洛与重澈来往。记得昔时这二人感情甚笃,几乎是半月通一次信,她一到明德宫就能见着书案上一团团因措辞不佳被容洛丢弃的水纹纸。而现下——
虚扫一眼满桌案的名录与信件,她是见着了谢家的盛婉思的幕僚们的,唯独是见不着重澈的。再一回想重澈方才说的,容洛与他大约是许久都不曾来往了……
低眼抚了抚盏口边沿的水渍,宁杏颜忽地眉心一皱,看向容洛:“你莫不是做了陈世美吧?”
容洛正让秋夕化开朱砂,闻言扬首,困惑道:“什么?”
宁杏颜余光望了望重澈,摇一摇首,“无事。”又看向何姑姑,“开始备晚膳了么?”
将一页信笺装入书写好名姓的信封内。何姑姑看了看天色,笑道:“二姑娘是饿了吧?厨下是该备晚膳了,一会儿奴婢便过去吩咐。此下不如先用些瓜果软糕,暂时顶一顶?”
“甜糕太腻,我便不用了。”宁家是按着时候用膳的,宁杏颜多年习惯,不到那个时辰不会觉着肚饿。此时问话,是想着容洛约莫是因为那大半年没见着重澈才对他模样寡淡。琢磨着心思想让两人多多相处。捡了信纸纳进信封,宁杏颜拒了何姑姑的打算,佯作思索看向容洛,“尚书府离着公主府远些,重澈回去时估摸着饭菜都凉透了。不若让他在府中用了饭再回去?”
未等两人发话,宁杏颜又恍然道:“早晨我不是带了几条鲮鱼来?记着重澈刀工极好,一会让厨子剃了鳞片腑脏,备了姜丝热酒,让重澈细细分了鱼肉,正巧能做烩生鱼。”粲然一笑,宁杏颜看向重澈,“从前春猎咱们便是这般吃的。倒是不知,尚书是否还能屈身为厨?”
宁杏颜平日里心思浅显得紧。但真耍起花招来也是做足了样子,这厢一通不顾及容洛的发问,瞧着有些急惶惶的,却不曾有突兀的感觉,反而让人以为,她是一早就打了让重澈做生鱼的主意。
瞧容洛无奈放任的模样,重澈垂首,含笑道:“多年未做,大约会手生些。”
便是答应了。
容洛亦无异议。彼时公主府的事务是宁杏颜打理,宴客谈话也都在府内。只要不是生了冲突掀了公主府,宁杏颜如何她都不会插手。
不过重澈留下,筹谋便不好再继续下去。三人叙话时秋夕同何姑姑一块将东西收拾齐整,名录等等都被装了银匣锁起来。
晚膳很快被安排下去。厨下备了龙井虾仁,樱饼,素什锦与八宝珍珠饭,因烩生鱼得新鲜最为美味,鲮鱼便是最后才被送上来。细整褪了皮的鱼肉一条条陈在盘中,旁又备下了一柄匕首与弯刀。意味上算是应了“君子远庖厨”一言。
容洛好食鱼。何姑姑担心着烩生鱼不足三人吃,又让人端了一条剥了五脏肺腑的鲮鱼上来。岂料容洛是不愿意全做生鱼片,倒想着炙烤为食。秋夕见如此,也只得去小厨房拿了小火炉来。
厨房不在院中,秋夕低着头一边拨下窄袖一边迈出门,便听到了一声闷响。
倏地抬头遁着声源望去,秋夕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勒着一人去了角落,身形背影都极其陌生。疑惑地跟上去,她便被恒昌拦住了去路。
“齐先生在收拾人呢。”拉着秋夕往旁边走了几步,恒昌低声道:“是个婢子,身手厉害着。你就别过去了。”
秋夕跟着容洛多时,闻言立刻明白过来。斜眼朝墙角看一眼,她镇静地颔首道:“那你晚些再告诉殿下,里头殿下跟尚书用着饭,说这事不大好。”
“省得。”应了一声,恒昌再听了秋夕几句嘱咐。见秋夕离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绳索,走进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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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用不了什么时间。重澈是男子,容洛已及笄,各自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人,倒是不能多留。一顿饭毕,重澈与容洛再问了些庄舜然的事,便告辞离去。
送重澈出了府门。容洛折返院中,沐浴更衣后,一名婢子立即被恒昌与齐四海丢到了面前。
五花大绑的模样让容洛奇怪蹙眉。恒昌站于婢子身后,小心地防着婢女袭击容洛。看她如此,解释道:“这婢子身手了得。若不是齐先生与几位好汉恰好回府,大约就要放跑了她。”从怀里摸出炭笔和粗糙的纸张呈到容洛面前,恒昌躬首,警惕着那眼中露恨的婢女,“这是她在房外偷听时抄录下的,殿下请看。”
何姑姑接过来,替容洛览阅过去,道:“这婢子叫翡翠,是宫里安排下来的奴婢。前些时洒扫院子的婢女笼喜病了,她便被换了过来。”
院子里近身伺候的人容洛多少有些印象。微微沉首,容洛示意秋夕将放置冰块的铜盆端来身旁,取过案上一盏冰镇杨梅汤饮了,问道:“原来是哪个宫里的人?”
“不曾再哪个宫中待过,是掖庭里挑来的奴婢。”何姑姑收了纸,复看一眼底下对容洛满目愤恨的翡翠,“但在掖庭呂公公手下做过事。那吕公公是戚婕妤亲信杨阔全的干儿子。听说吕公公偶尔会唤翡翠‘妹子’。”
身份暴露,翡翠舌尖使力顶掉堵在口中的一团帕子,愤恨道:“你这贱人果然是在装模作样!杀我干爹干娘,你不得好死!”
杨阔全与慈仁宫已死的裘掌事是对食夫妻,二人是六七年的感情。戚婕妤死后,皇后为防她的近侍多舌,悄悄处置了她曾经的亲信;裘掌事则因朱雀门之事,被皇后记恨,在回宫前一日被皇后以谋害公主的罪名赐了毒酒。翡翠是罪奴的女儿,那罪奴死得早,她周岁就被裘掌事悄悄认做了女儿,对裘掌事十分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