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已经盗取了谢家的所有名录,连带着还有几份卷宗。谢家与她都明白此事是向石瑛一众人等指派冯吼所做,但并不急着借此对向氏做什么,只让谢琅磬谢攸宁及一干家臣在朝堂里找向氏的麻烦,弹劾有,针对亦有。虽起不得什么大风浪,到底是按着常理、按着向氏“谢家不敢得罪名录中人,仅能如此”的常理想法在打算——这是让步无疑,却也是以退为进。
斛珠接了折子打开,细细看了一遍,颔首应承一声,晓得容洛已在准备着将姐姐翡翠扣留。轻轻带了感激呵腰:“多谢大殿下。”
“你所做比托付本宫的难得多,为了你安心行事,翡翠那情郎倪肖本宫也让元妃娘娘多多照应着了。”容洛莞尔,再同斛珠说了些话。斛珠便持信退了出去。
公主府里一共有三位向氏细作。徐福已死,斛珠用徐福被发现的借口瞒过了向氏那边,还有一位奸细是洗衣婢子,平日里进不得容洛的院子。可谨慎起见,斛珠必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能与容洛过多往来。容洛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就由着斛珠去了。
望着她离开,容洛也被炎夏闷热弄得有些疲乏。自去沐浴更衣,容洛吩咐恒昌去谢家问话,又让何姑姑去拿些冰凉的食物来。不多时,一切完毕,何姑姑也入了室内。
“今日探花郎在琼林宴上应付得极好。平家公子身份贵重,那罗榜眼又太死板,贵人们都不好为姑娘们选夫婿,是齐齐瞧上了探花郎。”在府内听人回了消息,何姑姑端着冷淘到了容洛眼前。替容洛将书案放到一旁,多摆一张干净的案几,何姑姑将冷淘移到这张案几上,“探花郎也懂事,巧用父母之命,以他父母不在此地的借口挡了过去,颇得了些重孝道臣子的喜爱……席上重尚书同他那位兄长也在,听过去看消息的人说,重家二房的大公子重游心得了传胪,眼下春风得意,但似乎和尚书起了争执。”
容洛清点信件的动作一顿。掀眼看着何姑姑,“他得了传胪?第四或是二三甲第一人?”
语气有些冷。何姑姑被她言语里带着的不满搅得一怔,回道:“庄公子之后便是重大公子。”
鼻息一嗤,容洛目露鄙夷,端起冷淘道:“什么重大公子,重家大公子唯有重翰云一人。重游心区区二房妾室所出,算得什么大公子。”
容洛鲜少对人有这样明显的偏见。何姑姑不明就里,疑惑地望了容洛半晌,心下计较了一下重家子嗣的排行,终是顺着容洛的意思道:“奴婢往后便唤他重三郎。”
何姑姑不明白容洛讥诮的来由,自然是因为她从未参与过容洛幼年。
容洛与重澈相识甚早,也是互相依靠扶持着到了现下,许多事在容洛年幼时发生,也随着年岁渐长而不为人所知。今时今日纵使容洛与重澈生了嫌隙,但彼此的情意还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重澈出身坎坷乃众人皆知。他不喜重家,容洛则更厌恶重家。不只是因为重家抛弃重澈,更因为重家人对重澈从无宽待。碍着名声明面上对重澈好,私下里全教唆着同一辈的孩子将重澈当做“弃子”看待,更有甚者,在重澈变作皇帝重臣之后,变着法子地想要利用重澈。其中,以重家二房最为恶劣。
重游心是二房妾室所出,因整个二房仅他一个男丁,是将他捧在手心上疼爱。他在京中享有风流盛名,既能在花月春千金一掷为美人,亦能文章生骨血,是绝好的名声——但也是这样的人,在重澈年幼归宗时,拿下了哑药的食物给重澈吃下。听闻重澈失去味觉,愤愤希望重澈变作哑巴。尚指着不愿为他谋求官位的重澈,大骂重澈应该感恩戴德替他安排前路,而不是笑着赶他出府。
双面罗刹这四个字,最为适合重游心。容洛亦格外憎恶于他。此下听何姑姑说他得了传胪,与重澈起了争执,容洛立时明白他是又在席上给了重澈脸色。为的,大约就是重澈不将探花一位给他之事。
捂了捂冰凉的瓷碗。容洛看着碗中的白面,问道:“舜然是否也挨了他为难?”
何姑姑的话方才就没说完,见容洛猜到了,她沉了沉首:“探花郎受了点气,但重三郎也没讨到好。宁姑娘随薛都尉去琼林宴瞧了热闹,宴上与平公子吵了一阵,看重三郎惹事,帮了探花郎一把。不过那重三郎看宁将军不在,对宁姑娘冷嘲热讽了一阵,后来平公子出了声,才消停下来。”顿了顿,“此后事情也没了结,重三郎在后边的投壶,射箭,赋诗上都被平公子给了好大的难堪,贵人们也都与重尚书站在一块,甚少理会重三郎。”
琼林宴原是单单在礼部宴请新科进士的。但大宣形势不同,宴请时多有官员一同参与,新科进士也能借机多多表现。重游心生事,被平朝慧压了一头不说,重澈也领着其他文官不给好脸,他可说是传胪中最境况凄惨的一个。
不过这话里倒有事情引了容洛注意——平朝慧性子乖僻,是极少为人出头。再一想他前时提起宁杏颜的事,容洛忽然觉着,他对宁杏颜大约也没有“冤家”这么简单而已。
心下琢磨片刻,还不待她做深思。外出的恒昌回来了。
当头免了他礼数,恒昌起身,道:“谢相要殿下安心,谢家已经拿到了向氏作为的证据。殿下大可放手行事。”
早前容洛是要他去给谢玄葑送信,告知谢家她已将自己诸事送去向氏,让他们有个准备。如今得了回复,两相便是没有异议。容洛颔首,让何姑姑将案上信件交给恒昌,再唤了春日秋夕二人入内,“你三人把信送到各家府上,不必多留便可去往下一家送信。只是崔令二家,必要确保主人家看见信了再离去。”
三人分了信,叠声应了,提步出了门。又被容洛拦下。
“崔家……”沉吟片刻,容洛握着筷箸,微微蹙眉,“崔家的信便留下来罢,确定令如城看到信就是。”
六家分了阵营。崔令二家她本可以借机拉拢,可事有变化,崔家已与皇帝共谋。她如是做了这事,已崔家人大胆的作为,约莫会将此事告知皇帝,反而是坏了计划。
信中内容正是向氏名录中的东西,送去各家的,都是他们在向氏得到的好处。谢家怕得罪这些人,容洛恰恰就直接联系上了他们,将她已得知他们所为之事坦陈相告。这是生路,却也是死路。全看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她这份好意。
崔家的信不能送。恒昌三人大概也明白缘由,在信中翻找了一遍,春日取出信留在容洛案头。而后便与另外两人赶往各家,夜间时回来,各自都是怀中空空,未留一封信笺。
又平宁了数日,翡翠落入了谢贵妃手里,斛珠怀揣着写有名录的纸张回归了向氏。郭庆受了向启文的招揽,被奉为座上宾,与向氏其他几位江湖人士来往火热,偶尔传了消息回来,说在向氏见到了斛珠。容洛阅过,立时投进了煮酒的小火炉中。
亭外大雨如瀑,每一滴雨水都在小河上打开极大的涟漪。亭外一片雾气,放眼望去景致朦胧。容洛取了挹酒的竹木觚盛了笠翁雪倾倒在白瓷杯中,下座,秋夕为七位来客的酒盏添了温温的清酒。酒盏边俱摆放着已开封的信笺,信上行楷流利,正是容洛的字。
酒水从尾一位位倒到前边。秋夕挪了膝盖,提着酒壶正欲为左手第一位倾倒。便被一只苍老的手掌格去了动作。
摘去蓑帽,令如城看向容洛:“酒水老夫便不喝了,大殿下还请告诉老夫送信而来意欲为何。”
“都督爽快。”目中暗潮涌动,容洛冁然一笑,“本宫请各位来,是想让各位帮本宫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