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有必要可怜她们,觉得姐妹关系破裂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漫不经心地看向正在互相龇牙的两个小女孩,“能这么轻易地被我说动,本来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温良的人。”
“我提到给她们妈妈治病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讲到可以赞助她们读书,让她们居住在这里,她们才突然有了反应。”
“我觉得你不能这么说。”我感觉到自己在拼命地摇头,“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她们为了给妈妈买下这个玩偶,两个小女孩走了这么长的路途,也是真的。”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很容易被挑拨的,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小孩。
“别找借口了。”我听到自己继续说道,“什么给她们带来机会,都别说了,你不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之间有几秒的沉默,呼呼的冷风吹过我们中间,不知不觉,冬日珍贵的暖阳也从这片广场上消失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随着冷风飘散过来。
“你有思考过,你为什么会成为‘你’吗?”
什么?
我听到自己清晰地“啊”了一声,我认为我们现在的气氛简直就是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去公安局的地步。
“你到底想和我聊什么?”我皱起眉头,“在这种时候聊哲学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轻地把被刚才那阵冷风吹跑的围巾重新还原到了原来的位置。
然后不紧不慢地看向我:“每当我说出一句话,做出一个行为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有千万种展开。”
“譬如刚才,我对她们说出‘战胜’的时候,听到的人会以为是斗殴,还是数学题目,还是演讲比赛?如果选择了斗殴,那她们会如何斗殴?是姐姐先制衡妹妹,还是妹妹先忍不住出手殴打姐姐?她们会先出左拳还是右拳?亦或者是上腿?”
我听得一愣。
“我喜欢看人做出各种人生的选择,在选择之前的那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命运分散成无数条小路,任君挑选。”
“但如果没有人介入,很多人的人生就会失去这样精彩的选择,和我所说的,精彩的那个人生停滞瞬间。”
他就像讲故事一样,吐字标准,声音清晰。
“如果刚才没有我的介入,这对姐妹的人生恐怕就会变得单一而无趣。”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标准化的笑容,“她们的命运恐怕变成了没人可以预测的东西,是妹妹因为赞助遥遥领先,还是姐姐因为嫉妒妹妹而弯道超车,还是其他更多,我们想象不到的路径?”
“每一种选择都引向不同的命运,我喜欢观摩这种导向,也喜欢创造这种导向。”
他低声,简直像是在喃喃。
“简直就像,自己成为神了,不是吗?”
……
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
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窝火。
“……你平时也是这么看同学们的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把这些活生生的人,当成你的什么,‘命运选择’的观察对象?”
我想起了一些同学和学校论坛对他的点评。大家一致认为他人很好,很标准的好,但即使认真地看着你,也总是让人感觉到心不在焉,仿佛在思考很远的事情。
原来就是在想这些。
“我想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恶劣,你现在的眼神简直是在控诉我。”我听到他这么说,语气里甚至带着亲和的笑意,“放松一些,好吗?”
一阵寒冷的风吹来,我下意识地抖了抖脖子,他却好像知道风会吹来一样,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我不会观察所有人,事实上,我对大多数人毫无兴趣。”他的笑在那一瞬间彻底消失,就好像那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卸下的装饰品,“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命运,没有激起我兴趣的可能性。”
他的眼珠汇聚在我身上,我突然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他开口说了起来。
“但是你不一样,林金石。”他甚至表现出了几分迷惑,“我好像看不穿你的命运,这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