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与庆王同席,附近都是些堂兄弟、堂侄子。他和庆王各怀心事,即使在谈笑,二人的笑容也是转瞬即逝。与叶星辞目光相遇,他弯了弯嘴角。庆王似乎以为公主是在看自己,脸上浮起儒雅而殷勤的微笑。
第99章好戏开场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伴随高亢的通报,笙箫骤停,众人离座跪拜。小皇帝搀扶着祖母,缓缓步入天一阁落座。永历的椅子,要比一般的高得多,这让他的视线得以与众人齐平。
他命人传膳,随后端起酒盅,稚嫩的童声响彻大厅:“今日是团圆家宴,不必拘礼。一家人难得相聚。这第一杯酒,朕要敬皇考。是他的功绩,令吾等安享团圆。花也杯中,月也杯中,请大家满饮此杯。”
叶星辞跟随小皇帝,饮下菊花淡酒。他偷眼瞥向瑞王,见对方双目低垂,摩挲着酒杯,显然心里有亏。
开席了。
叶星辞夹起一块翡翠豆腐,送入口中。这东西其实不是豆腐,而是用嫩毛豆和贝肉打碎,加入葱蒜煸炒,再攒成块状,鲜甜清香。葱烧鹿筋,辣炒鹿肉也好吃。鹿肉用黄酒腌过,加上辣椒爆炒,完全没有腥气。
楚翊没告诉他,要如何让瑞王付出代价。不过他明白,这场中秋夜宴不会平静。他忧心楚翊会引火烧身,但这并没影响到他的胃口。不过,小皇帝的一句话,让他顿时如鲠在喉,再也吃不下了。
“今夜月白风清,不如我们击鼓传花。哪桌拿到花,就要派出一人,以月为题,做一副对联。”小皇帝命太监折来一枝丹桂,又让升平署的乐人背对众人击鼓。
欢声如海,桂枝在每桌间传递,连某个八岁稚子都作出“月华漫卷,长风万里,杯盏盛清辉。婵娟入梦,天涯相思,荧光照古今”这样的对子。
叶星辞的心跳急如鼓点,脑中浮现出自己的惊世绝对“铁锅炖大鹅”,几乎想钻到桌下去。当桂枝再度抛向自己这桌,他嗖地凌空抓住,紧接着就往外丢。
然而,慢了。
鼓声戛然而止,桂枝留在他手中。同桌女眷纷纷推举他展露才情,他推脱不掉,只好略作沉吟,在众人瞩目中开口:“月亮是饼,圆缺往复吃不尽。赠予天下,泽被苍生无饥馑。”
他想的是,不久前与楚翊漫步田间的情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他看向心上人,从对方含笑的眼中读出了赞许。庆王似乎又以为是在看自己,挺直脊背整整衣领,微微一笑。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永历却神情肃穆,道:“朕以为,公主的对联最佳,立意深远。透过同样的月,别人看见美景,她却看见苍生。”
方才还在大笑的瑞王立即附和:“公主才情出众,又胸藏丘壑,我等钦佩不已。”
“唉,若真有一张能喂饱天下苍生的大饼就好了。”庆王放下筷子,朗声搭腔,如楚翊所料开始发难,“百姓不易啊,前阵子不是有一对母女击登闻鼓告状吗?在查案过程中,我对此深有感触。”
瑞王斜了他一眼,太皇太后则脸色陡变,不悦道:“老四,今天过节。只谈家常,不说政务。”
永历追问:“四叔已查明结果了?快向朕汇报。”
“没错。”庆王霍然起身。
这个动作,将花好月圆之夜撕开个口子,热闹的氛围顿时随之流泻沉寂。乐人们交换着眼色,停止吹奏。阐述案情,似乎不宜配乐。
太皇太后耷拉着嘴角,不悦感几乎要化作实体从面颊流下,冷声质疑:“还不到十天,就查清楚了?此案关乎你三哥的清誉,可急躁马虎不得。”
“儿臣知道,这关乎三哥的名声,拖得越久非议越多,所以才尽快追查。”庆王言辞恳切,一副为瑞王着想的态度,却亢奋地舔了舔嘴唇,“刑部、大理寺的人马昼夜急行,用三天时间,就赶到了翠屏府,不眠不休地查案。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不尽谁的意?你的,还是我的?”瑞王倚在桌旁冷笑。
叶星辞绷直身体,紧盯针锋相对的二人。待庆王说罢调查结果,他就以瑞王失德为由,当众退亲。也许是紧张,或者方才吃得太急,又冷热混杂,他的胃部隐隐作痛。
庆王淡淡扫一眼瑞王,离席阔步行至永历正前方,不疾不徐地阐述:“启禀陛下,经过复勘案情,现已查明,丹宇县杨家诉孙家一案为诬告,翠屏知府为维护同宗,炮制冤案。而且,刑部侍郎袁鹏敏锐地发现,被告孙家人的认罪口供,实为死后出现尸僵之后才画押。有了这项铁证,翠屏知府及其下属供认不讳,是因为原口供有漏洞,新口供编好时,人已经死在狱中了。翠屏知府还供认,曾任丹宇知县的革员李青禾性情刚直,一直是个刺头,于是趁其为孙家奔波翻案之际,栽赃其贪墨,害其革职。这里是翠屏一众官吏的认罪口供,请陛下御览。”
庆王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在面前,永历的贴身太监立即接过。速览后,永历问:“那诉状中的另外一案,即瑞王联合杨氏宗族兼并土地的事,查清楚了吗?”
太皇太后眉梢一跳,脸上的皱纹骤然加深,令她看上去如同一颗大核桃仁。瑞王脸色转青,嘴角紧绷下撇,表情苦得像含着黄连。
“回陛下,已查明。”庆王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经查,杨家在翠屏府六县,共兼并田地二十三万三千一百一十七亩,虚构子孙逃避田赋,由瑞王与杨榛提供庇护。所有涉案人员供认不讳,这些田地所得收益,由杨氏宗族与瑞王五五分账。现将黑账呈上。”
庆王故作痛心疾首,但难掩兴奋。太监接过账册,转呈永历。瑞王的眼珠不安转动,搭在桌旁的手慢慢攥紧。
“以及,前丹宇知县初审孙家案时,公堂上也有人明确提及瑞王。”庆王惬意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瑞王时,刻意顿了顿,深深盯了对方一眼,“当时,那人嚣张地说:我们族长杨大人,跟皇上的胞弟结成儿女亲家,这些田其实都是给瑞王爷买的。”
周围一片死寂。各桌上的火锅咕嘟出热气,像不识时务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