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吴正英始终不语,只留心听着,啜饮香茗。
“万一,与齐国人协同剿贼时起了摩擦,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庆王把玩着手串,瞟一眼楚翊。
“人人都怕担责,那就做不成事了。”楚翊握紧圈椅的扶手,口吻干脆,目光坚毅。他的这句话,令吴正英抬了抬眼。
“你是南齐的女婿,一家人好说话,不如你去办吧。”庆王慢条斯理地将他推上风口,还特意强调他独特的新身份。若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只会坐而论道。
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庆王是想让自己犯错。楚翊心如明镜,却毫不迟疑:“好,我去。”
“九爷不避艰险,老夫感佩交并。”沉默的吴正英终于开口,随后躬身告退,说去陪皇帝读书。
议罢今日的事项,楚翊请袁鹏留步,问他吏部对李青禾的考核如何,是否会委任官职。袁鹏笑着反问:“王爷没问过他吗,他不是你的人吗?”
楚翊从容道:“没有你的我的,都是朝廷的臣子,我很多天没见过他了。”
袁鹏说,李青禾已重新起用,正在户部观政。拟任员外郎,不日上书请准。袁鹏表情淡漠,也没对李青禾作出评价,但从结果来看,无疑非常欣赏此人。
将李青禾安排在户部,正合楚翊的心意。他舒心一笑:“去翠屏府的时候,我想带着他,请皇上赐他个钦差的身份。”
袁鹏诧异:“他一个文官,懂剿贼吗?”
楚翊笑而不答。没想到,袁鹏没像从前一样离开,反而主动问起他的生活:“王爷新婚这一个月,反而更加勤勉,经常在光启殿从早待到晚,甚至还修理了家具。大家都说,九爷忧公忘私,绝代佳人也撼动不了你的克己奉公之心。”
克己奉公?我差点被“佳人”克死,而对方的确是个公的。楚翊心潮起伏,表面淡然:“是王妃叫我多操心国事,不用一直陪他。”我只是不想在家呆着而已啊。
“王妃真是格局旷达。”袁鹏笑了笑,口吻也较从前亲近多了,“说实话,皇上准了王爷半月假,而你新婚两天就来理政。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如今看来,我不该以己度人。”
楚翊不置可否,只是谦逊地微笑。能让袁鹏对自己青眼相看,也算因祸得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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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
如玉龙鳞甲,飘絮飞绵,碎琼乱玉。
叶星辞看呆了,抖开手帕去接雪花,凑在眼前。六角的形状清晰可辨,精妙的镂空纹路纤毫毕现,片片不同。他笑着冲出避雪的亭子,张开红色斗篷在雪中奔跑,像一簇乱窜的火苗。又仰起脸,感受凉丝丝的痒意。天上肯定住着好多雕刻雪花的匠人,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呢。
“公主,肉烤好了!再不来就没了!”于章远喊道。
“来啦!”叶星辞跑回亭子,抖了抖斗篷上的雪,与大家挤在一起,围炉赏雪、烫酒、烤肉。别人都称他“王妃”,同伴们仍喊他“公主”。
他更喜欢后者,前者会刺痛他,因为他的“婚姻”名存实亡。
木炭透出熔岩般的光,每个人的脸,都被炭火映照得暖融融。偶尔飘来一片轻盈的雪,还没落下,就在半空消融了。铁篦子上,大片的牛羊肉,猪五花焦灼难耐地翻着身,腾起阵阵焦香和油脂香。滋啦——牛油滴落木炭,激起火花和喷香的油烟。
“来来来,吃吃吃,等会儿焦了。”叶星辞将肉片沾点盐和香料塞进嘴里,烫得噘着嘴抽气,“真好,下雪时一点都不冷。”
“雪融化的时候才冷呢!”子苓贴心地为大家斟酒。
叶星辞用筷子给自己穿了个肉串,边撸边道:“从前在书上看,‘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今天可算看清楚了。”
“兆安那点碎末雪,见了这的雪,都得喊声祖爷爷。”说完,司贤猛地捂嘴。此等悖逆之言,被杖毙都算留全尸的善终。
“可被我们拿住把柄了!”云苓用雪白的指头戳着他,“你小子,敢跟府里的丫头乱来,我就把这话传回宫里去。”
司贤吓得连叫“姑奶奶”。
“管好你自己,别给我丢人!”叶星辞撕扯着烤肉,凶狠地瞪去一眼,像进食的小狼。自从搬入宁王府,好色的司贤如登仙境,迅速跟丫鬟们混熟了。
司贤嬉笑道:“我是最听话的,反倒是他们三个不服管束。”
“不是不服,我就是不习惯他那副派头。”于章远解释,“冷冰冰,硬邦邦,表情总像是别人欠了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