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随和,虽然长得冷冷清清,但总是在微笑。一身书生气,很珍视两国现在的和平局面。驸马身边,有个公主的陪嫁侍卫很聪明,破敌之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叫小五……”
夏小满留心听着,直到被阴森秽臭之气冲得脚步一顿。牢狱到了。
他跟随狱卒移动脚步,幽冷的目光扫过每间囚室里的每张惶恐的面孔。每盯住一个人,都像野猫盯住了麻雀,下一瞬就要挥爪。
“他,他……还有那个。”他皱眉掩鼻,用白皙的指尖点了三个人,“不是说捉了百十来个,其他的呢?”
胖知府道:“被驸马爷押走了,那些人原籍江北。”
“算他们走运。”夏小满冷哼一声,叫狱卒把那三人提到最偏僻的审讯室,牢牢绑在刑架,并且不要来干预自己。
“随公公审问,审死也无碍。”
临走前,胖知府还安排人送来精致茶点,手炉脚炉,燃着熏香的熏炉,和座椅软垫。夏小满觉得,这人虽然会办事,但油滑至极,不堪重用。
几具粗木刑架,被血汗浸染得黑红油亮,捆着已被严审几轮的水贼。三个汉子的破衣之下遍布血痂,脏污的脸透出惊恐,紧盯眼前正襟端坐,仪容秀致,面带微笑的男人。
一人舔舔干裂的嘴唇,不安道:“该招的都招了,就等死了,怎么还要审?”
“好汉们,还记得我俩吗?”夏小满从容喝完一盏茶,解开斗篷搭在椅背,从兜帽抱出一只小松鼠,亲昵地贴在脸上,“我可是牢牢记得你们的脸。”
“你,你是渡船上的那个……”另一人认出他,诧异地叫道。
“就在昨天,我和我的小满重逢了。我去渡口找它,没抱希望,没想到它一直在等我。”夏小满极为爱怜地瞧着松鼠,秀目含泪,说出的话却刺耳,“跟我一样,贱命一条,怎么折腾都死不了。不过,欺负咱们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三人被这副诡异的神情吓着了。眼前的男人虽纤如嫩柳,带来的压迫感却远甚于五大三粗的狱卒。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夏小满温情的目光从松鼠移开,倏然转冷,全无在太子跟前时的乖巧,“力所能及时,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那天,他登上渡船。正在湿冷的江风中打颤,忽听一旁有人诧异地唤道:“小满哥,是你吗?”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称呼他了。他恍惚一下,讶然侧目,看向身边的女子。二十多岁,民妇打扮,头裹褐色头巾。左手挎包袱,右手揽着个三四岁的女孩,瘦瘦小小豆芽菜似的。
夏小满一眼认出她,是连儿。年少时的邻居,和他定过娃娃亲。她爹是宫里做粗活的木匠,自己爹则是守门的。他出事后,就退亲了,她家也搬走了。
他先是惊喜,又感到难堪。以及,过意不去。
“好巧,你这是往哪去?”他问。
连儿道:“我男人在江北翠屏城一间酒楼帮厨,别人介绍去的。婆母病了,我去拿钱。”
夏小满点点头,见她腰腹臃肿,显然又揣上一个。留意到他的目光,她清秀但粗糙的脸上浮起羞赧的笑。他也苦笑一下,这原是属于他的生活。
他四下看看,将手探入行囊,悄悄塞给她一捧银锞子,约莫二十几两:“揣好,别被人盯上。”
“小满哥……”
“拿着,我不缺钱。”
他们絮絮地聊了起来。夏小满见那女孩脖子空落落的,脸蛋儿泛红,便解下琳儿送的兔毛围巾,绕在她颈间。
“快谢过夏伯。”连儿催促,女孩诺诺地照做。
“听着像瞎掰。”夏小满玩笑道。
“你从前的确很健谈的,特别开朗。”
夏小满问那女孩叫什么,她小声答:“我叫来丁。”连儿笑了笑,道:“我想给她生个弟弟。”
夏小满附和:“我看一定能。”说句好听的,又不花钱。
连儿,来丁。和北望一样,都是人生中的期冀。有期盼可以,但日夜背负在名字里,就是人生的负担了。太子的名讳,就像一座山似的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