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他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不过,你也说过,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家。”
见楚翊也望着知府那一众儿女若有所思,叶星辞心里蓦然一酸——楚翊很喜欢孩子。没识破自己时,他不止一次畅想过老去后含饴弄孙的日子。固然释怀,终有遗憾。
可是,我也遗憾啊,叶星辞想。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你也不能给我生孩子,咱俩扯平了。他不再想这些没结果的事,专心欣赏眼前的漫天铁花。待热闹散尽,才恋恋不舍地回屋守岁。
守岁,又叫熬年。
楚翊设案遥祭祖宗,携妻跪拜。叶星辞也不知楚家先祖们是否接纳了自己,反正成亲以来都没露面表示反对。从逻辑上说,那就是接受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屋堂遍燃灯烛,通宵不灭,谓之"照虚耗"。如此,家中能财源兴旺,驱赶一切邪瘟病疫。
陈为跟罗雨闲聊,眼泪巴巴地说想念听荷姑娘了。早知出门这么久,就把她也带着了。
叶星辞这才发觉,原来四舅也早已心有所属。是啊,闲居永固园半载,是听荷相伴侍候,无微不至。这个被楚翊从青楼赎出来的小姑娘,或许会成为四舅母呢,哈哈。
守岁要吃糕点瓜果,来讨个吉利的口彩:吃枣,春来早。吃杏仁,做幸福人。吃柿饼,事事如意。
叶星辞困得东倒西歪,在桌旁托腮打瞌睡。他的属下们也困倦,于是兴致盎然地讨论子苓和云苓谁更漂亮。子苓高挑温柔,云苓玲珑娇俏,都挺好。
罗雨用沾了花油的棉布擦着刀,冷冷斜睨四人:“她们肯定也这样讨论过你们。从前可能觉得,你们都不错。现在则认为,你们都不太行。”
“为什么?”于章远不解。叶星辞也精神了,侧耳聆听。
“因为,现在有我作为对比。”罗雨淡漠回应,对着寒光凛然的刀刃哈了一口气。叶星辞忍俊不禁,于章远他们义愤填膺,差点背过气去,又不敢跟罗雨打一架。
“行啊,你小子这张嘴越发利了,像你的刀一样。”楚翊也笑了,吩咐道,“叫厨房再煮点饺子做夜宵。”
罗雨得令而出,厨院很快送来他们亲手包的饺子,用水藻双鱼纹的青瓷盘盛放,取吉祥之意。
叶星辞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包的,丑得夺目。他蘸着香醋和辣子,一口一个,忽然嘴里咯噔一下,牙龈剧痛:“哎呦——”接着吐出一枚铜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藏起铜钱硌自己的牙。
在众人的哄然大笑中,他忍痛玩笑道:“这叫木匠挨板子,迎风吐唾沫——自作自受。”
这两句俗语启迪了陈为。他知道这外甥媳妇不擅文墨,故意刁难:“不如,我们来作对联吧!就以‘新年’为题,九爷先来。”
识字不多的罗雨当即开溜,于章远他们抓住把柄,追出去嘲弄他:“嘿,文武双全的罗队长怎么怂啦……”叶星辞作为王妃没法脚底抹油,只好硬着头皮参与。
楚翊不假思索,开口便是佳句:“冬风吹递山万重,我与流年两不归。”
“‘万’对‘两’,妙哉!”陈为道,“该王妃了,千万不要吝惜才情啊。”
叶星辞故意多吃了辣子,嘶嘶哈哈地吸气,示意自己不便说话,请别人先作。同时搅动脑筋,调动毕生所学,就像拼命搅和一锅稀粥,指望捞点干的。他高挺的鼻尖渗出汗,既辣也紧张。
楚翊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欠身拿干果,悄声提醒:“生肖。”
生肖?没错,生肖……新年是鸡,旧岁是猴,该说点什么?叽叽叽鸡来啦,吱吱吱猴跑啦?
“除夕良宵暖,人间此夜同。”李青禾简简单单做个对子,拱手而笑,“下官不才,献丑了。”
“新贴桃符照旧帘,聚坐华堂待晓钟。”陈为吟罢,幸灾乐祸道,“王妃是不是被辣得脑袋发空?”
叶星辞抹抹嘴,终于从混沌的脑海中捞出一副对联:“金鸡驭春入窝来,瑞猴乘月上树归。”
“噗哈哈——”陈为拍案大笑。
楚翊以袖掩面,也笑得前仰后合,旋即正色评价:“我认为极为生动。耳朵一听,脑中便有画面,这便是好句。”
“说到对联,下官前几天听闻一首童谣。”李青禾敛去笑意,神情黯然,搁在桌面的粗黑手指紧攥成拳,“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卖盐的,喝淡汤。种田的,吃米糠。炒菜的,光闻香。编席的,睡光炕。”
楚翊亦是神色一暗,痛心道:“这是从哪传出的?”
“不知道。”李青禾沉缓地摇头,“无论是何地传出,可见民生多艰,下官痛心得一夜未眠。更坚定了要把新政推下去,继而推广全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