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的医生们在走廊上就听见了那头病房里传来的尖锐争吵,好些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探头探脑的想看热闹。
“回去吧,小心待会儿火烧到自己身上。”展宇拍了拍隔壁病房冒出个头来看热闹的大姐。
“哟,医生来了?”大姐冲展宇不好意思地笑笑,往回缩了缩,还是舍不得看热闹的兴致。
展宇也懒得再劝,带着人往病房里进,几个规培生没真的见过这种阵仗,胆小的吓得脸都白了。
“见识见识吧,以后就是日常了。”展宇回头对着规培生们笑了笑,似乎丝毫没有被吵闹声影响情绪,和钟远航一道前后脚进了病房。
这种时候,带队的医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个人情绪,展宇要是表现得烦躁,愤怒或是胆怯,那么这种情绪就会在所有人之间传染,甚至造成对于病情判断的偏颇。
“……那是我们不想给妈治吗?妈去年抢救就说过了,不想再受罪,不想全身都插满管子再走,你天天装着一幅孝顺样子,在妈这里吃干抹净,她这点儿心愿你都不知道?”病房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指着个中年男人质问。
“都小点儿声。”展宇提高了声音一声吼,堪堪压住了病房里的吵闹。
小小一个病房里,竟挤了五六个中老年男女,按说一个个都到了做爷爷奶奶的年纪,现下在高寿的母亲病房里争得面红耳赤,当得起一句原形毕露为老不尊了。
病床上的老太太神色灰败,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几乎可以透过皮肤看见那下面骷髅的形状,两条白茫茫的眉毛还皱着,不知道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还是因为儿女们此时此刻都不愿停止的争吵。
“老太太已经这个年龄了,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可能再支撑得起任何有强度的医疗手段,说实话,情况并不乐观,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展宇看着床头的病例本,跟各怀鬼胎的家属坦白。
“既然已经是这个状况了,那我们把老太太带回去呢?”刚刚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吊着眉梢开口询问。
“带哪儿去?姐我跟你先说好啊,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们几个都是知道的,可没这个条件安排老娘。”另一个男人急吼吼地开口。
“不许!我不许!我看谁敢动老娘!她一定得治!一定能治好!”墙角里蹲着的小儿子恶狠狠地咒骂,“你们不就想等着老娘一闭眼,来分拆迁补偿?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都别吵!”展宇打断这些人永远得不出结论的争论,“我先问问,你们哪家有呼吸机和制氧机?”
病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就先听我的,老太太先留在医院里观察,要是撤了仪器,我敢保证老太太走就是一天之内的事,”展宇脸上还带着笑,但眼神却十足十的冰冷,依次从几个儿女脸上一一扫过,像严苛的警告,“你们哪家想让老人走在家里,房子卖不出高价钱的?”
一说到这个,前几分钟还在叫骂的男女瞬间像锯了嘴的葫芦,纷纷低头,不敢再跟展宇对视。
“那就结了,先听我的吧,一周之后再看指标,老太太在医院里也能待的舒服些。”展宇在查房本上签了字,不等其他人,叹着气率先出了病房。
见得还少吗?他们对于老太太目前的身体情况一个个心知肚明,却为了各自的目的和利益产生着分歧。
展宇出了住院楼,一直走到室外,冷风吹在身上,才觉得脑子里那些乌烟瘴气的吵闹消弭下来,他蹲在住院部和门诊楼之间的那棵大榕树下面,抽了身上的最后一支烟。
自从赵平不回信息之后,展宇的烟消耗得很快。
当他看着面包吃不下的时候,当打给赵平的电话再一次自动挂断的时候,当他又想起那两片红红的眼尾的时候,都忍不住抽烟。
有人往自己这边走,展宇懒得抬头,看着视线里出现的那双鞋,认出是钟远航。
“我说怎么查完房出来就没看见人,”钟远航踢了踢展宇的鞋尖,“先回家吧,回去吃点东西睡一觉,一把年纪了。”
“是啊……”展宇撑着树干站起来,“你今天在门诊?”
“没排门诊,在住院部。”钟远航说。
“那行,你今天多帮我留神一下老太太,有什么情况立马联系我。”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你去看老太太的状况的时候别自己去,叫上别人结伴去。”
“知道了,”钟远航拍了拍展宇的肩膀,“不够你操心的,去吧。”
展宇抬头看了看冬季晦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冬天什么时候能过去呢?”
回到家之后其实也睡不着,冰箱里除了水果,只有一个不知道多少天前放进去的“莉莉家”的纸袋。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赵平不理自己之前,还是之后?
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