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眼底一亮:“瑾妃娘娘也喜欢越州?那儿可是山清水秀!尤其是屋子边上的小河,到了冬天都还是温温的。”
“她喜欢那里,可惜只去了一次。”伯喻说到此,眼里的眸光笼上了一层薄纱,脸上却仍是微笑,“算是借着山水安顿一颗寂寞心吧。”
杨柯听不明白,但她知道伯喻的神色沉郁了一分,于是道:“能去瞧瞧大好河山总是好的,许多人想去都没法去呢。”
伯喻点点头,又问道:“江南与京城有何不同?”
她见伯喻神色好转,语调也俏皮了起来,“如果要作比较,京城就像是皇宫里的几位殿下,端端正正,有型有款。江南嘛,更像是闯了大祸以后,被老爹发配到边角的纨绔公子哥儿,虽偏安一隅,但也潇洒随性。”
伯喻听了失笑道:“听你这么描述,江南好像更有意思了。”
“是呀,要说城里最热闹、最好玩的肯定是夜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吸一口气就闻见酒楼里的酒香,刚走几步就撞上个玩杂耍的。这热闹劲儿常常要到四更天才消停。大人在街上走,我们小孩儿就在人堆里乱窜。有一回我撞洒了人家手里的一串糖油果子。那卖糖油果子的大叔瞬间变了脸色,横眉竖眼地揪着我,嚷嚷着要我赔他一整筐的钱。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朝他又是堆笑脸又是起哭腔,他可油盐不进,当即就要伸手来抓我。”
伯喻接着问道:“后来呢?”
“我当然是拔腿就跑呀,可我一个小孩压根儿跑不过他。不过幸好老天帮忙,让我逃了一劫。”
她见伯喻的脸上满是疑惑,于是笑嘻嘻道:“那会儿凑巧到了五更天,做早市的开张了,”她学着馄炖摊的老板扯着嗓子吆喝,“‘新出锅的馄饨嘞,鲜得嘞!’馄炖香从街头飘到巷尾,一闻便知是虾仁馅还是猪肉馅。不光我鼻子尖,糖油大叔鼻子也尖,他一下便被香味勾了过去,一时愣了神。趁着这功夫,我就溜进人群里跑远了。”
想起那时的快乐,杨柯不禁摇头轻叹,“现下进了宫,也没机会再去了。”接着又声音一亮,指向墙壁上的画,“看看翠微殿的美景也足够!”
伯喻的思绪跟着她的话语起落,听言朗然大笑道:“望梅止渴有什么意思?阿柯若能回到江南,不妨捎我一程。”
杨柯接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小福子踱步进来:“殿下,易大人派人传话来了,说有事要和您商讨。”
杨柯向伯喻望去,他神色中的畅然已经尽数消失,又成为了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宣王殿下:“好,请易大人稍等片刻。”
小福子退下后,伯喻朝着杨柯感叹道:“我这人生活单调,从未去过江南,未曾见过‘春水碧于天’,听你说起这些见闻,实在羡慕。”
杨柯笑道:“殿下若想去,我定当奉陪。一路上吃喝用度,皆由我安排,定不让殿下被那些奸商诓了银子。”
“有你这番话,我更要去了。”
杨柯见他脸上仍是微笑,但手指却一圈圈地绕着杯檐打转,想来他已经没有了闲谈的兴致,于是故作惊讶道,“哎呀,我这次来还未告知郡主,想必这会儿她要满宫城地找我了。”
伯喻的神色暗了一瞬,旋即笑着调侃道:“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了?”
杨柯故意逗他道:“哪里是夺,分明是我自愿被拐来的。”
二人一齐说笑着出了门来,仍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段不长的路,生生走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终于到了殿门前,伯喻身上的松香淡淡,恰好填满此刻的沉默。
杨柯开口道:“殿下快回去吧。”
伯喻凝着她的脸,静了瞬,才道:“嗯,那我们明日再叙。”
她轻轻“嗯”了一声,福身作别。
杨柯慢慢挪过翠微殿前的道路,伯喻的目光仿若黏在了她身上,一刻也未曾移开。她亦是一步一回首,二人视线交缠,在夜色下结成了隐秘的情茧。
直至再也望不见身后伫立的白衣身影,她才无奈转身,步伐恢复如常。仰头望去,天色黑沉沉的,唯有月盘遥挂天边,清冷皎洁却遥不可及,让她想到了伯喻脸上的微笑。她这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这种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印象,所以大家才总是看不见他脸上露出的淡淡忧伤。念及此,她的心也像是吻上了那月盘一般,只感到沁透地凉。
她轻叹一声,忽望见咸毓宫的大门前远远立着一人,那宫灯下的长影,恍惚间又让她想起在紫英阁与林骞交手的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