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刚下完一场春雨,天明水净,麦苗青青,看的人心里也觉得轻快。
杨柯跟着师父刚参加完逸韵诗会,正在赶往回家的路上。
“阿柯,明日便是入宫伴读的试选了,你准备得如何啊?”自从紫英阁那晚以后,杨柯便被程玉槿按在书桌前温书,连门都踏不出半步,整日里背些经史子集,学些钱谷兵革,脑子迷迷瞪瞪,“逍遥居”三个字早已被挤到了犄角旮旯。今日好不容易跟着师父出了门,本想借此机会探寻逍遥居的去处,可师父今日偏偏盯得紧,她左脚迈出一步,他老人家的视线就跟上下一步了。终于挨到了诗会结束,也只能乖乖回家。好巧不巧,师父又提起伴读一事,杨柯如今听到这两个字,脑门便突突地疼。
“师父,皇宫为何要选伴读?是不是皇子公主不爱读书,想找个垫背的跟他们一起熬?也太没天理了。”
“你这丫头,伴读哪是这么简单?”
“简单?可是读书一点儿都不简单啊。”
李元笑着捋了捋胡须:“皇宫遴选伴读呢,其一是为了皇家子弟砥砺学业,更重要的是巩固朝内官员与皇家的关系,从官宦子弟中物色辅佐下任君主的肱股之臣。而且啊,今年圣上要重启女官制度。”
“当女官是不是也能和师父您以前一样,在皇宫里横着走?”李元曾是御书院祭酒,总掌院务,但他年岁已大,十五年前便致仕归里,祭酒之位交由纪启明继任。
“宫里只有陛下能横着走。”李元手中的蒲扇轻轻拍了拍杨柯的头,“女官呢,属于尚书内省,她们负责处理圣上的政务文书、外廷奏事,地位自然也是不差的。”
杨柯听得糊里糊涂:“可我年纪尚小,进宫不适合吧。”
“你今年已满十六,当年公孙大人十五岁便入宫,十六已是不小了。”
“公孙大人是谁?”
“圣上跟前的红人,御侍令公孙瑶。公孙家三代为官,她自十五岁便是皇帝的伴读女使,从尚书局的女官一路做到御侍令。”
杨柯哇道:“她好厉害啊。”
“这次宫里新招许多官家小姐当伴读,便是要效仿公孙瑶。既有先例在,朝廷自然要栽培些能写会算的女官来。”
杨柯插科打诨道:“京城那么多官老爷,从他们府里随便拎几个姑娘去便是,还要遴选什么呢?皇帝好好栽培,定能出个小公孙瑶。”
李元点了点她:“别忘了,阿柯,你也是其中一员,故而这次考试要认真对待。”
“好好好……”杨柯一面敷衍答应着,一面想着怎么糊弄,李元看清了她的鬼心思,用扇柄去敲她的额头,“为师会检查你的考卷,若有空白,我就告诉你娘,这个月无故消失的钱袋子都去向何处。”
杨柯嘴角一瘪:“师父——”
次日,便到了遴选伴读的日子。一大早,杨柯睡眼惺忪地被拎上马车,随众人赶往紫微宫。
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紫微宫中央的神武殿。神武殿是皇宫正殿,耸立于皇城的最高处,也是最中央。打眼看去,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气派难掩。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廊下檐阿峻峭。入内可见三条呈川字纹的青石甬道,四周以水波纹白石铺就。
两扇朱红大门紧闭着,太监们推开殿门,平日里站着高冠博带的金砖之上齐整地列着考桌。殿中央的王座之下,是以纪启明为首的御书院夫子们。他们端坐一排,一动不动,像是门外的石狮子搬进来了似的。
“诸位请坐!”为首的大公公立于丹樨前大声宣布。
大家纷纷撩袍坐下,杨柯扭头瞅向殿内鎏金柱子上的蟠龙,她看得呆了,脸上也跟着蟠龙做起了表情,“不许东张西望!”一声乍喝从侧首的公公那传来,吓得杨柯一激灵。她倒以为说的是别人,遂也四顾看去,结果对上太监灼灼的视线,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于是学起师父的架子,拧起眉头,挺起胸膛,一脸端肃地阅览起书卷来。
“开始翻卷!”众人又齐刷刷地将卷轴从反面翻过来,“开始吧。”
杨柯浏览了一遍卷轴,无一不是师父曾教导过的儒学之问,五经之辩,唯一让她感兴趣的只有诗书科,今年竟然是自主选题。她兴致大起,挥袖提笔,写下诗名《逍遥行》的最后一划后,满意地勾起嘴角。
治经科的题目乃以“明堂火珠”为要写一首骈文,既然不能不写,那就瞎写吧!于是她搜刮出所有平日里背过的诗文,东挑一句,西拣一句,整篇文章看起来语句通顺,但凡细细一读,全是狗屁不通。
答完搁笔,走出神武殿,她舒臂打了个哈欠,和阳光抱了个满怀。这时她这才体会到家里的软毛狗天天在院子里瘫开肚皮晒太阳的滋味,果真是百倍的舒服。论起享受来,再风雅的名士也总归比不过畜生。
京城东边的紫英阁内,红木雕花的门窗朝外大开,漏出里头的鬓香软语、笑语喧喧。
“杨公子,就等着你来呢!”杨柯一踏进紫英阁,便听见红娘站在老地方朝她招手。她循声望去,原来云昌吉已经提前到了。进了枕流轩,桌上满满当当摆了整整三层菜肴,杨柯惊道:“你小子,一个人吃这么多?”
平日里,云昌吉的爹云镇天倒不像程玉槿似的管得紧,可云昌吉这人偏偏是个武痴,没事就喜欢在外比武,动不动就是拆了这家的房梁,摔了那家的桌子,家里给的银子全都拿去赔钱了。所以喝酒玩耍的份儿瘫到了杨柯头上。她见了这满汉全席,心里冷不丁一哆嗦,手忍不住摸向口袋。
云昌吉咧着嘴得意笑道:“诶嘿嘿,今日用不着你了,昨日宫里武试,我拿了榜眼,我爹一高兴,赏了我十两银子。”
钱袋保住了,杨柯松了口气,嘴上也放肆起来:“瞧瞧,咱们云大公子也发达了,以后进了宫,侍奉起皇上了,可别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