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十二月初,荣国府银装素裹,府中丫鬟小厮来回匆忙。
周瑞家的穿着一身素色镶边的蓝色衣服站在院子里不停吩咐,“船到哪了,软轿可抬去了?”
“周大娘且放心,一大早赖总管就带着王兴去了码头。”
“你且回吧,厨房今日准备了糖瓜蜜枣,快去分吧”
粉色衣服的小丫鬟欢快的应了一声,就欢脱的去了厨房。周瑞家的轻笑摇头,忽听得身后传来环佩轻响,忙转身垂首立定。
贾元春身披银狐裘,发间金步摇随步伐轻颤,抱琴捧着鎏金手炉紧随其后。院中的洒扫婆子,见状慌忙跪地叩首,口中絮絮念着"大小姐新年安康",倒让元春唇角微扬。
"快起吧。"元春虚扶一把,腕间翡翠镯子与老妇褪色的银镯相碰,发出细碎声响,与台阶上的周瑞家的询问,"听说链儿昨儿又闹着要骑马,老太太可恼了?"
周瑞家的忙赔笑接话:“链二爷那性子,活脱脱是大老爷年轻时的模样。倒是二奶奶今早还念叨,说大公子若再不归,厨房备下的鹿筋汤怕是要馊了。"话音未落,忽见西角门跑来个穿灰鼠袄的小厮,跑得袄子都散了襟,远远便扯着嗓子喊:"大公子、赖三爷回府了!赖总管押着十车贺礼正往老太太院子去呢!"
周瑞家的闻言一拍大腿:"可算回来了!"转身就要往正院奔,却见元春已带着抱琴折向抄手游廊,步履较方才快了几分。抱琴暗自腹诽,自家姑娘素日最重仪态,今儿竟连披风都未系紧,任由寒风灌进领口。
转过垂花门时,正撞见赖三爷的随从抬着紫檀箱子往里搬。元春驻足细看,见箱角隐约露出半截波斯琉璃盏,忽觉腕间镯子愈发冰凉。抱琴刚要开口提醒,忽闻前头传来爽朗笑声:"大小姐怎的站在这风口上?"
抬头望去,只见赖尚荣身着石青锦袍,外罩玄色鹤氅,眉眼间带着三分风尘仆仆,却难掩贵气。他身后跟着一个脸生的男子正指挥小厮卸货,瞥见元春时慌忙作揖:"大小姐安好,小人贾家贾宣。"
元春正要答话,忽见赖尚荣从袖中摸出个雕花木匣,趁人不注意塞进她手里:"在金陵瞧见这玳瑁簪子,想着大小姐戴正合适。"指尖无意间相触时,元春触到对方掌心一层薄茧,竟比往年更粗糙了些。
正要推辞,忽闻内院传来环佩叮咚,贾元春心下一紧,连忙将木匣往怀中塞去。原是贾赦摇着锦扇款步而来。他目光扫过赖尚荣手中的礼单,忽地轻笑:"荣哥儿倒是个孝顺的,出去办正事也不忘我们这些长辈,怎的只见你,珠儿呢?"
贾赦话音未落,赖尚荣已躬身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大公子此刻正在老太太屋里请安,说是南下途中遇着些琐事耽搁了时辰,这会儿正同老太太细说呢。”他低眉顺目,语气恭谨,可袖中双手却暗自攥紧——方才递簪子时,分明瞥见贾元春耳尖泛红,此刻却只能强作镇定。
贾元春垂眸立在廊下,怀中木匣硌着胸口,仿佛揣了团火。
贾宣正指挥小厮将一箱箱绸缎往正堂抬,忽听得贾赦疑惑的问赖尚荣:“往日你跟珠儿形影不离,怎得今日你却在这单独卸货,真奇了。”
说完贾赦视线在贾元春跟赖尚荣身上不行扫视,总感觉哪里有事,但最后只当自己连日操劳过度,揉着脑袋往里走,“荣哥儿莫要忙活这些,让你爹看着就行,快跟元春去老太太处吧,她早些日子就念叨你了。”
赖尚荣连忙应下,低着头跟在贾元春身后,一步一步的往里走。
贾宣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死他了,刚才大老爷居然在那个时间来了,差一点就看见赖三爷给大小姐塞簪子,不过也不对呀,赖三爷本来就给贾家众人都准备了礼物,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的,可现在偏偏做的那么心虚,难道?
完了完了,贾宣心下一凉,赖三爷不会跟大小姐私相授受吧,这可是大事!
贾宣正胡思乱想间,忽见赖尚荣和贾元春一前一后进了内院。他慌忙跟了几步,又猛地顿住——这内院岂是他能随意踏足的?眼见两人身影渐远,贾宣急得原地打转,忽地一拍脑门,转身朝管家房跑去。
赖尚荣跟在贾元春身后,脚步愈发沉重。方才贾赦那副神态像根刺扎在他心口,他瞥见元春侧脸紧绷,分明也在强忍着害怕。及至拐过回廊,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大小姐,方才……”
“住口。”贾元春突然驻足,转身时袖中木匣险些甩到他脸上。她双目微红,却强撑着冷笑,心里对方才自己接下簪子的举动后怕不已:“方才不过是在叙话。”
赖尚荣喉结滚动,垂眸盯着她绣鞋尖上缀着的明珠:“大小姐明鉴,我。。。”他抬眼,眼底血丝密布:“那簪子……原是打算明儿托珠大哥转交的。”
贾元春指尖掐进掌心,看着少年因为她的话着急的脸色刷红,嘴里竟品出一丝甜蜜,但到底对自己出格的行为有些懊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张口,她秀眉微蹙,欲言又止,远处忽的传来珠玉相击之声。
赖尚荣猛地后退,却见贾元春已换上温婉笑意,转身福身:“大哥哥安好。”
贾珠手持暖炉,一把塞进元春手里,“你俩来的极慢,快些进去吧,老太太跟太太都等急了。”
三人连忙进了屋里,老太太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贾母坐在上首,一手拉着贾元春,一手拉着赖尚荣,笑得满脸慈爱:“我的儿,你们怎的这般晚才来?”
“方才路上遇着荣哥儿,说了几句闲话。”贾元春捧着暖炉,手心被暖意裹住,心里却因贾母这话微微一紧,下意识瞥了赖尚荣一眼。
贾母闻言,眉头微皱,目光跟着落在了赖尚荣身上,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多问,只笑道:“好好好,孩子们快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