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抬眼瞧见南侧望楼已被南府军抢占,暴雪中赤色战旗飞舞的异常显眼,她若有似无地笑起来,「司天火烧了这么久也不见个人,看来是城内大乱了。」
「阿姐无需担心,」戴静思无声地往前走两步,好叫他能靠近蓝溪一些,别叫她被那火光吞没,「南府军在,叶大人不会
让他们滥杀无辜。」
「靠反贼来维持城中秩序,」蓝溪疲惫地笑一声,「恐怕是更大的乱子吧。」
戴静思心中惴惴,他只得再往前两步,没有开口。
值房的火越烧越大,将北侧的浑天仪与庙宇通通染红,巨大的齿轮在摇曳的火光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是在叹息。
「干将死,城门破,」蓝溪散乱的头发挡住了眼睛,这让戴静思看不清她的表情,「你我定下的承诺,实现了。」
司天监的火舌被风吹动,堪堪舔过蓝溪贴近的袍袖,戴静思这时才恍然惊醒,猛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皇城未陷,眼下就还算不上实现!你,你得等着……」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蓝溪神情倦倦,经年的恨意拖得太久,早就拖垮了她的身子。蓝溪没有挣扎,只是无奈道:「静思,只剩下最后一步。」
「那也不能算是实现,我们从前说好的……」戴静思握着她纤瘦的手腕,将她扯到身边,眼角流了一点泪,「离开这里,我们找个找个地方生活下来……就像从前那样……说好的……阿姐……我们说好的……一起活下去……活一辈子。」
蓝溪只觉得身上一沉。
分明是常静思将自己拉到身边,可他却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拉着她缓慢坐下来,泪水都晕在她肩上的衣袍上。
他们中间隔了太久的岁月,分明陌生,可此刻相同的血液流淌在一处,蓝溪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他们一同跌坐在这雪夜,大火烧得暖和。
「常静思,我知道叶大人和皇城里的人都不一样,她愿意俯下身和我讲话,她或许真的会放过我。」蓝溪语调一顿,慢慢道:「……可我怎么放过自己。」
他们都是被那流血时局造就的孩子,常氏因着帝王的一念私欲而亡,迫使他们太早的与父母离散,这就成了他们心中的死结。
常晚月和常静思约好了,一个向里,成为蓝溪,一个从外,变成岱钦。
父母的那笔血债超过了一切,就算他们身为蝼蚁,就算蚍蜉撼树,也要拼尽一切,要大周血债血偿。
蓝溪从握住张枫递来的那把刀时,就私自将「良心」两个字抛弃了,为此她能毫不犹豫地对身前的一切出手。无论佛祖罗汉,恩人亲眷,只要挡住了她的路,逢着便杀。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退路,可如今见着弟弟跪在自己身前,告诉她,一起活一辈子。
「啊,」蓝溪眨了眨眼睛,「我真该在地里挖一辈泥巴。」
听罢,常静思猛地抬眼。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如果叶帘堂在今夜拿了这天下,」周遭尽是重石轰响,南府军的战旗烧起来,蓝溪唇角颤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我就把这把大火当作『天命』送给她。」
*
弓刀可破城,却难服人心。
三城百姓混乱四逃,羽林卫管不住他们,南府军却早在小苍潭一战中管束过流民,又在月前武卫营猛攻焱州城门时疏散过百姓,应对这样的乱象他们早已得心应手。
南府军抢占了望楼,在王秦岳的示意下止住战鼓,霎时间,重石的碎裂,战鼓与号角的高鸣一同止住。
在这样骤然的寂静里,人群内的尖嚎也渐渐低了下去。
「叶大人有令!」峡风策马从残破的主街道上驰行,高声道:「南府于城口设粥棚二十处,自今日始,日放赈米八百石,持南府帖者皆可领!」
话音才落,城头百姓又躁动起来。
望楼战鼓一声荡平,峡风的声音散在馀波里,「南府从不夸夸其谈,我们理解你们的苦楚。毕竟,我们就来自于你们!」
最后一声落下,人群的哭喊渐渐变成谨慎的低语,他们大都不再跑动,而是睁着一双双眼,去追逐那些奔驰在街道上的黑色身影。
「李氏从今夜落马,世家权贵再不能克扣我们的粮食!」峡风要为叶帘堂的前进荡清后路,三城百姓的动乱不能成为她的阻碍,「叶大人剿匪乱,自今夕始,大周五境协和如一,血之时局就此告终!」
峡风握紧缰绳,看见人脸汇成河流,南府军飞驰在他们中间,又像是他们向着南府军迎面而来。
「今夜兵戈戢止,烽燧既宁,南府将为天下丈土分疆,量地画野,土地将于版籍详录,图册备载。叶大人将授廛亩于各家,寒者将得衣褐之资,饥者获菽粟之养,我们会各安其业,不再受饥寒压迫。」
峡风镇定的声音如涟漪一般扩散在城内,抚下惶惶不安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