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楼曾是前朝奚官观猎所用而遗留下来的,隐在山林之间,好在他们几月前勘地建粮道之时重新修缮过,本来打算用作粮道路上仓廪的火楼,如今倒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叶帘堂无声攀上,虽说这箭楼久不使用,形同废弃,但里面还存下了从前积留的箭矢,桐油和少量早已发了霉的干粮。
她将积灰的弓抽了出来,拨了拨。
角弓,还能用。
叶帘堂搓了搓早已冻僵的手,透过手掌大小的箭眼向下窥,轻声对自己说:「我是明昭年间,上亲擢之太子侍读,于东宫通学六艺,骑射更是受业于大将军韩筠门下。」
开弓,靠弦,瞄准。
她单膝跪在箭楼之中,轻轻呼出一口气,将一支穿甲箭夹在手指之间,左手无声开满角弓。她闭眼回想着韩将军百步穿杨的拉弓身姿,慢慢道:「凡我所为,皆无有不克。」
语罢,叶帘堂睁开眼,目光定定凝视着抛石机的方向,眯了眯眼,弓弦惊裂,穿甲箭破风而去,稳稳叮在一人的后心。
那人被无声破喉,直直向前栽倒下去,身旁的人显然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伸手想扶身旁的伙伴,忽觉喉间一亮,一柄穿甲箭头正鋥亮地闪在眼下。
一时,北蛮人操控抛石机的队伍起了骚动,疑心是中了伏,却不清楚敌方的位置方向,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们犹豫惶急的片刻,就是叶帘堂快速缩小敌我人数差距的时机。
她神经紧绷,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开弓撒弦的步骤,不到片刻,第一列北蛮军便已倒下大半。
北蛮人也立刻反应过来,领头的北蛮士兵厉声呼喝,停止操纵抛石机,纷纷抽出环首铁斧,重整住队形。
「不能停。」叶帘堂颊边汗湿,顾不得肌肉酸痛,心里默念,「得将他们尽数诛于我的手下。」
弓弦铮铮如疾雨落入北蛮军队,北蛮人若想要避开,就得放弃抛石机,但他们显然不想这么做,只好硬生生顶在山道的积雪小路上,避无可避。
一支箭实在太慢,叶帘堂咬咬牙,伸手抽出三支箭来,开满撒向北蛮的防守队形。
这行北蛮士兵只为抛石掷阵而来,并无盾牌装备,此时只能挥舞着铁斧挡开穿甲箭夸张的冲击。
夜凉如水,叶帘堂的手早已被磨得发肿,为了保持箭矢射放的速度,她趁着喘气的档口将袖角的布条用箭划破,缠在虎口之间。
可一个人的体力实在有限,更何况叶帘堂放箭的手并没有停,目光从密林间穿过紧紧盯着北蛮军队的位置,身心都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叶帘堂觉得逐渐力不从心了起来。
箭矢渐缓,北蛮人似乎已经看出这埋伏的「队伍」只是个纸老虎,但一时又有些拿不准是不是陷阱,于是一部分士兵挥斧阵列在前,向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步步推进。
越是吃力,叶帘堂就越不敢放松。等她下一次将手伸向箭篓时,却摸了个空。
叶帘堂的心猛地下沉。
箭用光了。
她立刻垂下酸痛的手臂,小口小口的吐着气,以此来驱散心中的恐慌。
怎么办?
叶帘堂仰头稍稍闭上了眼睛,轻轻拍了拍侧颊,让自己早已经麻木的脑袋运转起来。
北蛮军队走得更近了,身上的味道极重,那是汗水,皮革与**混合的味道,十分刺鼻。叶帘堂捂住嘴鼻,挡住他们的气息,也掩住自己呼吸时所喷出的白气。
自北而来的寒风擦过她的身体,也送来了营地建筑燃烧的气味。叶帘堂半伏在箭楼之上,透过箭孔窥探他们的位置,忽然有些头晕目眩,喘不过气。
脚步声愈来愈响,叶帘堂瞧见他们已经发现了这座箭楼。领头的士兵侧身咕哝了几句北蛮话,紧接着,前排的士兵握着铁斧,缓缓靠近了箭楼。
周围陡然陷入可怕的寂静,像极暴雨前夜,那正在不断酝酿,势不可挡膨胀着的乌云。叶帘堂抿紧唇角,将手缓缓伸向她摆在台边的桐油。
等前排士兵攀上箭楼的木板,叶帘堂猛地将桐油倾倒而下。
只听那士兵发出刺耳的哀嚎,她迅速爬起身来,挑腿踢向北蛮人那肥硕肿胀的脸颊上。那士兵的面目早已被桐油糊住,只来得及发出最初的惨叫,下一瞬便重重向下跌去,将跟在他身后的北蛮士兵一连串地带下了箭楼。
箭楼忽地一摇,叶帘堂猛地向下看去,竟是楼下的北蛮士兵在劈砍箭楼的木柱。
她神色一凛,趁着夜色漆黑,飞鸟一般从箭楼无声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