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甘心又如何呢,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正如徐问真不在意见通遇到的说她闲话的那些人是怎样想的,她如何想,不值得禁中在意。
能得县主赐封,又享受到比宗女县主们更高一级的礼遇,已是圣人念情心软的结果了。
徐问真对此倒满意,至少县主的封号真能吃一辈子。
「你可以将京城看做一片海,大鱼吃小鱼,小鱼能吞吃更小的鱼。」徐问真轻抚小孩温热的背,察觉到明苓出了汗,叫她离窗边远些的地方,与小姑姑一起坐,明瑞见得了空,不等乳母将他一起抱走,便一头扎进徐问真怀里。
徐问真稍感好笑,顺手搂住他,继续对见通说道:「走在这片海里,我们要时刻小心,家族是一艘可以庇护我们的大船,让我们生来就比小鱼大些,但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攀上船丶凿开船,我们要做到,是保护这条船,而你能做的,比姊姊更多些,你可以踩着这条船,走到更远的地方。」
她声音不紧不慢,似乎透着沉水香醇正幽静的香气,应该是不久前焚过香,见通还嗅到一点苦涩清新——姊姊或许在焚香时加了橘皮。
橘皮贱物,而品质绝佳的沉水香何等珍贵,徐问真这个用法传出去八成会有人骂她暴殄天物,但她不在意,再珍贵的东西,都只是物件,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便如有些人,出身哪家公侯门第,她看出前程短暂,便一丝心神不屑放过去。
见通沉默半晌,低低应诺:「我明白。」
「我知道你因他们言语沾染到姊姊气恼,你有这份心,姊姊很高兴。」徐问真用带有一点感慨的语气说:「我们七郎长大啦。」
见通脸颊微红,婢女用小食盒端进杏仁茶来,徐府的杏仁茶里不只有杏仁,还有松瓤丶胡桃等干果,一些油面酥点,很浓稠的一碗,更像杏仁粥,见通持着调羹慢慢吃,在徐问真如春水般温和的目光中,心渐渐平稳下来。
吃完杏仁茶,他站起身,这一回沉静落寞都一扫而空,雄赳赳气昂昂,像徐问真心爱的小马驹。
「做什么去?」徐问真一扬眉,眼角露者几分疏恣,她坐在宛如碧涛的纱窗前,古朴的青铜炉升着袅袅香菸,白瓷瓶中的菊花固然开得粉艳,压不住她一身如风如竹的潇洒风流气,便只能空做这富贵乡里一点寻常的点缀。
见通被她的疏恣潇洒气感染,于是笑了起来,「再弄他们一顿去。」
徐问真信他做事有分寸,没多叮嘱,只眼神示意含霜叫秦风跟着,晚些人回来,含霜进来回话:「……有两个是咱们族中的子弟,七郎拉着练身手,自然不是七郎的对手。」
徐问真问了房系,没多言,几个旁支子弟,嘴贱由见通收拾过,犯不着她出手,当然,被见通打了不算什么大事。
她将书案上的一本帐拿起来翻了翻,又放回去,含霜候在一边,没等到她的吩咐,便回起明日明瑞明苓入宫的筹备事宜。
这些事按理常例,但徐问真对几个孩子的事情事无巨细,含霜便十分上心,此次跟随预备周全,再来回徐问真。
她这边要动身回明德堂的消息传了出去,大长公主那里欢天喜地恨不得擂鼓相送——不在身边的时候确实想,真回到身边住两日,衣食住行处处被管得严严实实,前阵子只有徐虎昶一人的松快日子过惯了,大长公主实在受不了再加上自己亲自养大的这个管家婆。
底线又硬,脸面又软,稍微高声一点,人家就要不痛快,弄得她被倒了酒和甜汤,却一点气不敢生,晚上放下帐子,和徐虎昶在屋里发牢骚。
徐虎昶默默地听着,不吭声,觉着真娘在身边住真挺好的。
但他不出声,大长公主就一个劲拿指头戳他,他被迫嗯啊附和,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这不在身边住,怪想的,还没搬回去呢,我心里又舍不得了。」
徐虎昶再次陷入沉默,大长公主对着帐子内透亮的琉璃灯,看着那上头描绘的富丽牡丹纹样,「还是得有t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她身边。」
徐虎昶看出她是不打算睡了,睁开眼睛舍命陪君子,「含霜她们做事很勤谨,这些年都还算周到。」
「再勤谨,总是不一样的。」大长公主把有些凉的手脚往他身上贴,徐虎昶自幼习武,年岁早过半百,鬓角都白了,还是一身硬邦邦的肉,三九天里蒸腾着热气似的。
大长公主体质与他天差地别,冬冷夏热,夏天烦他,不把他赶出屋子全看多年夫妻情分,冬日就黏着他,坐在榻上要挨着坐。
徐虎昶焐住她冰凉的手脚,眼中有一点不安,低声劝她:「真娘心里有数的,她少年时便不重情,如今更不在意,你再多操心,只怕弄巧成拙,反叫孩子碍着你的缘故不得不留情。」
他说得直白,本来夫妻房里,没那么多需要弯弯绕绕婉转说出来的话。
大长公主心里自然有数,点了一点头,「我自然知道。哪怕有心,不能样直白,而且当然要遂她的意思——我只是怕真娘总是一个人,父母丶亲友丶婢仆……和枕边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至少含霜她们不能陪问真到榻上,这样渐渐开始寒冷的冬夜,榻上还是有个人更暖和。
她低低叹了口气,「真娘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左犟得很。」
徐虎昶沉默不语,等大长公主唏嘘完了,他才道:「您若不想舍下我们爷俩孤零零地相依为命,还是好生保养身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