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替三皇子郕王来求娶徐家五娘子的。
郕王只比端文太子小三岁,自然已经成婚,有了一位正妃并几位姬妾,她代郕王求娶五娘子问安,提出以次妃之位为聘。
问安虽然长在留国公府,但毕竟只是隔房女儿,其父如今并非中枢要职,哪怕调回京中后,一位王爷次妃的位子不算折辱他的女儿。
然而裴家夫人提出时却心虚得很,然后下意识绷紧身体,果然徐大夫人拍案而起,脸色铁青:「你们裴家人都疯了不成?你还敢上我家门来说这话?」
毕竟为臣妇,不好骂皇子,她指着裴夫人的鼻子道:「你们还有脸来求娶我家女孩儿?你怎不去问问我那可怜的儿妇昌寿!她死时年未双十啊!」
大夫人说着,眼眶一红,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我的一双孙儿刚刚落地便没了娘亲,他们八个月就落了地,生下来时小猫一样大。我亲眼看着我的儿妇在我儿怀里断了气——她不仅是我的儿妇,是我的外甥女啊!我儿子青年丧妻立誓不娶,至今孤身一人,我的一双孙儿自幼失恃,孤苦无依——你们裴家人还敢登我家的门,已是我家不与你们计较,可如今你们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昌寿公主在宫中受惊早产,只是明面上将事情遮掩过去的说法。
实际上令昌寿公主早产的正是已故的裴妃。
昌寿公主难产而亡后,裴妃投缳谢罪,这内情能瞒过外人,却瞒不过徐家与裴家。
裴妃这一手害得徐家失了未来宗妇,偏人家驸马都尉还是个痴情种子,对着公主坟茔立誓不娶了——裴家对着徐家,气是一节一节地短,事情刚出那两年,裴夫人见了徐夫人都不好意思说话。
——她们年岁相仿的一批人,出身相近,年少时都是熟悉的,当年交情都不错。
成婚之后,夫家立场不同,旧友渐渐走散了。
大夫人落了泪,裴夫人心里不大好受,低声道:「我不想来。」
「你回去告诉郕王。」大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取帕子擦拭一下眼泪,沉声道:「他没直接向陛下求娶,想来心知陛下不会允准,才先叫你登门来试探。那今日之后,徐家的态度很鲜明了。
我们家五娘立誓守室在家,不再嫁人,前些日子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咱们总不能坏了孩子的孝道吧?何况誓言已许,前阵子的风波刚平,她又转抱王府的高枝,还嫌世人非议她的不够多吗?还请王爷看在五娘自幼失恃的份上,不要为难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她对郕王语气看似弱势,内核却很鲜明强硬,就是三个字——不答应。
裴夫人来之前就知道这一趟不可能成,瞧着大夫人的眼泪怪心酸的,更无颜在屋中走下去了,听到大夫人干脆给出的结果,立刻道:「我知道了。」
大夫人注视着这位年少时的友人,高门贵族的娘子们自有一套保养年华的方法,重金珍宝砸下去,四五十时容光尚在的不在少数,然而裴家这几年不顺颇多,这几日烦心事又接连砸来,裴夫人眼角眉梢都不禁露出几分憔悴。
裴夫人心里不愿意为郕王走这一遭,然而那又如何呢?
裴家帝心已失,如今是将全部筹码希望都压在了郕王身上。而她,裴家宗妇,早将一生都搭在了裴家。她的丈夫是裴家家主,儿子是未来继承人,女儿们的富贵安稳全依托于裴家。
她更知道郕王这几年在陛下心中远不复从前的分量,与端文太子更无可比,下头还有五六七几位皇子,郕王要拼那个位置,只能比年纪和长子的分量了。
但t她又能怎样呢?人已在这艘半沉的船上了,下不去,就只能盼着船再乘风而起,正如裴家主久在朝中,难道不懂这些?然而裴家与郕王天然就是一体,他唯有寄希望于郕王。
撂下裴家丶徐家的事,二人没什么好谈的了,裴夫人吃了一盏茶,便起身告辞。
郕王求娶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他疯了,不然就是不安好心,大夫人打发人给徐缜送了信,又与大长公主丶徐问真说起此事。
大长公主听罢,冷笑半晌,「参选西阁的名单递上去,陛下自然知道咱们家的意思,郕王——他只要没有他祖父那个胆子,就不足为虑。且,当今不是高祖皇帝。」
先帝逼宫弑兄登基,然后囚禁丶赐死兄弟六人,若论胆气和狠心,绝对是常人少有的。
皇子争储夺嫡,若自己没有呼风唤雨丶杀亲成仁的本事心性,便只能指望帝心。而郕王经过裴妃的事,帝心已失,今上如今身体安泰,再有一二十年应是不愁的,彼时四五六三位皇子都已长成,郕王虽然占长,可如今在朝中还没个正经差事做,筹码便不够多,赢面不大。
不过……她微微阖眼,沉吟着道:「该让阿缜做些准备。」
大夫人点头应是,西阁选拔在即,又有帝心在,郕王求娶问安之事迎刃可解,无需多虑。
要虑是虑几年丶十几年之后的事,那不是一日半日便能做成的,再愁没用,反而成了杞人忧天。
至少在当今一朝,郕王绝不敢得罪徐家。如今徐家拒婚,理由又光明正大得很,更无需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