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问真将信掖在袖中,季芷面色苍白,脸庞消瘦,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眼下青黑,正是劳神劳力丶气血虚空的表现,一双眼嵌在巴掌大的脸上大得突兀,却极亮丶极有神,明月清辉顺着瓦檐照在她消瘦的脸庞上,照亮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徐问真欣然点头,「是到了宵禁的时候,闻得良医踪迹,我实在按捺不住,才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娘子及家人。」
「芷,静候已久了。」
季芷身体虚弱,勉强折腾这一番已经力有不逮,但听闻徐家在本坊安排好了落脚之处,还是坚持亲自送一行人t到门首。
邻居阿嫂见徐问真等人匆匆地来丶又匆匆地走了,说话云里雾里的,面上难掩失望。
她与季家一墙之隔,再坐一会再回未尝不可,她拉着季母道:「这孩子们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阿芷究竟是什么打算?阿蘅没个主意,就全听阿芷的了?我瞧那娘子那样年轻,怎得出门没有郎君同行,却带个娘家弟弟?不是——」
方才徐问真给季芷介绍过与见通丶滴砚的关系。邻居阿嫂听在心里,一边琢磨着,眼光愈亮,一边难掩兴奋地小声道:「常听说,高门大户中有许多咱们都想像不到的事——那娘子应当有家有室的年纪,出门却不介绍夫家,以娘家姓氏自称,还为了妹妹的病如此奔波,你说什么样的妹子,生病了能叫做姊姊的这样着急,四处求医?」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忽然看向季蘅,猛地握紧了季母的手,「季家嫂子!我常听人说,这富贵高门的娘子们,最有那行事不拘礼法的,纵有婚姻在身,竟视同于无,行事肆无忌惮!这娘子前回见了阿蘅,还送阿蘅回城,如今又来门上,说是给妹妹求医,求医或许是真,可难保没有惦记阿蘅!」
季母被她说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实在支应不住,季芷被季蘅搀扶着走回来,便听到一耳朵这些话,眉心不着痕迹地微皱,旋即舒展开,声音虚弱却清泠泠的让人不自觉信服,「陶阿娘,我才在门首,似乎听到你家小七娘在哭。」
「啊?」陶母上了心,连忙揣好绣品起身,「我得快回去,阿芷,这事你千万好生掂量着——度那位娘子容色气质,绝非寻常人家能养育得出,随行车马,便是县令至此,没有那样大的阵仗!如此的贵人,一旦攀上了,家里的困难还不迎刃而解?」
季芷轻声道:「阿娘为我们操心了。」
陶母道:「你与你娘如今都病着,你还不能好生养养精神,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阿蘅,你是能顶门立户的年岁了,凡事要多为你娘丶姊分忧。」
季蘅连忙应是,又在季芷的示意下送她出去。
季母这才揉了揉头,叹息着道:「都是什么浑话呀。阿芷,你看那贵人——」
「人家确实是来求医的,前两日,吴家嫂子便告诉我,有人在四处打听阿爹——便是为了阿爹治肺疾的手艺。」季芷道。
季母松了口气,看着走回来的儿子,又忍不住问季芷,「那,她家娘子的病,你可有把握?」
「天下疑难杂症甚多,阿爹当日治好韩家小郎的哮症,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这位贵人费尽周折寻觅良医,想来家中娘子病症不轻,我并不敢保证治好。」季芷坦诚地道。
季母着急起来,「那你方才说得那样肯定?」
「这是咱们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了。」季芷握紧季母的手,目光坚定,不容季母犹豫反对,「咱们必须离开江州。朱家想要像耗死困兽一般耗死咱们,再留在江州,咱们只有死路一条!朱家用玻璃只怕攀上了贵人,咱们哪怕闹到刺史跟前,无济于事。唯有离开江州,才能保住咱们三个的命!」
季母唇齿轻颤,泪盈眼眶,「我丶我以为咱们娘仨要渐渐好起来了……这是季家的根啊,季家的根在江州啊!」
「咱们必须走。」季蘅走过来,「离开江州,无论去哪里,在朱家人触碰不到的地方,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季母逐渐被儿女说服,却忍不住望向供奉在侧间的牌位哭泣,季芷顾不得安慰他,抓紧季蘅的手,「等会你随我去书房,听我指使,我要寻出一些阿爹留下的笔记。当日朱家来抢夺时,我将阿爹的紧要笔记都藏了起来,你拿出来,念给我听。」
她叫季蘅念,因为眼前已经一阵阵地发黑,唯有一股精气神支撑着她不敢闭眼。
季蘅心急如焚,咬着牙点点头,季芷感觉到他的配合,稍微舒了口气,低声道:「好郎君,不怕,姊姊心里有数。方才陶家阿娘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她素来是想得偏丶说得多,徐家娘子是位正派尊贵人,如果我猜测不错,你上一回,可真是遇到了咱们家的贵人。」
季蘅小心翼翼地道:「朱家攀上了贵人,徐家娘子家……咱们会不会连累徐娘子?」
他眼中满是纠结为难之色,季芷看他一眼,露出一点笑容,「不怕。若我猜测得不错,想要这位娘子为难,至少要是皇室宗亲。朱家虽擅钻营,短短几个月想要攀上宗亲,难!」
朱家所有,不过是钱而已,如今还多了项玻璃,更是生金蛋的母鸡。
但本朝几代皇帝对宗亲们都约束甚严,这只金鸡,一时半刻只怕没有宗亲敢出手抱住。
季蘅松了口气,扶着季芷去书房寻书,季母放心不下还要跟去,被姊弟二人劝住,却不肯去睡,季芷无法,只能托她去打点一下紧要的细软。
「若是一切顺利,咱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