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却委委屈屈、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过去帮他解衣裳。
裴钧按住发胀的头:“自己解!”
谢晏“哦”了一声,反手把衣带系了个死结。
裴钧吸了口气:“……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晏脸色发白,捂上耳朵,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模样。
裴钧气得去握他的手腕,起身时不小心撞了下浴桶,桶里水声泠泠一晃,谢晏后背倏忽发僵,脸色白得吓人,捂着耳朵的手细细地打着战栗。
甚至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绷紧起来的淡青色的血管。
裴钧握着他,感受到谢晏手腕的温度渐渐往下褪,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害怕?”
谢晏先是下意识地要点头,但点了一半就顿住了,匆忙摇了摇头。
“不,不怕……我愿意洗……”
……他掉进水里过,差点溺死。便是个正常人,获救后都难免心有余悸,此后绕着水塘走,更何况他高烧烧了一个多月,人径直烧傻了。
他怎么会不怕?他连噩梦里都有水。
裴钧松开他的手,打开门出去了。
谢晏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压不住的委屈涌上来……他明明摇头了,为什么殿下还是走了。
门外良言扒着门缝,猛地迎头撞见裴钧,他吓了一跳,随即跟上去道:“殿下,我们公子就是有点怕水。这种时候不能太顺着他,得跟他讲讲道理,语气软硬兼施,他听得进去,他很懂事的……”
他很懂事。
所以刚才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摇头说不怕,说愿意。
他都已经傻了,为什么还要懂事?
裴钧停住脚步,烦躁道:“闭嘴!”
良言被他嗓音里裹挟的冷厉吓得一怔:“……”
裴钧进了书房,捡起下午在南街买的一只木盆,走进那堆杂物里东挑西拣了一会,宁喜跟着进来,一会帮忙翻东西,一会问他找什么。
折腾了半天,裴钧冷着脸,自顾自抱着一盆小玩意儿出去了。
-
回到卧房,一带上门,听见屏风后传出一声闷哼。
裴钧一愣,快步走过去。
只见谢晏跌倒在地上,半身水淋淋的,浴桶边倾倒了一只凳子,底下也都是一泊水。
——像是自己尝试进去沐浴,但实在克服不了,又临阵退缩爬了出来。
热气在屋里蒸得雾蒙蒙的,他狼狈地支着身体坐在一汪水泊里,先紧张地摸了摸肚子,觉得肚子不疼,才抬起手背抹了抹脸。
他努力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张嘴,几道泣声从喉咙里跑了出来。
……啪嗒,啪嗒,是脚步踩进水泊的声音。
谢晏闻声抬头。
裴钧抱着木盆的手微微一紧,对上了一张泪眼朦胧的脸。
“……哭什么。”
他把谢晏拉起来,解了自己外衣披在他肩上,这才将木盆里的小玩意一一地拿出来,有镂空雕刻的小木鸭,遇水便能旋转的双层玲珑球,挂在木桶边上、被热气一蒸腾就会响的水铃铛。
还有里面装了机括,拧上发条后可以在水里突突突乱跑的小木船。
“孤只是去拿些东西。”
谢晏眼睛都亮了,扒在浴桶边上看他一个个地把弄,开心得目不暇接,小玩意太多了,那小木鸭被挤得撞在桶壁上,笨拙的圆身子摇摇晃晃的,娇憨可爱。
裴钧放下拧上发条的小木船,咳了一声:“本来是买给孤的甜甜的,你既然如此喜欢,先给你玩玩也行。”
谢晏不知道甜甜是什么,顾自眨着眼睛。
裴钧沉默了片刻:“若是如此,你还是害怕浴桶的水……”他一顿,“不洗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