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门内响起一阵脚步,面前巍峨的仪门洞开,一个身着宫服的小内侍出来,伸手示意姚月娥进去。
不知是站得太久还是冻得,姚月娥腿脚麻木,甫一迈步竟险些软下去。
“走吧。”叶夷简温声到,从旁扶了姚月娥一把。
饶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所谓“场面”,今日这遭直面天子,姚月娥到底是第一次。
周遭都是安静的,只有落雪簌簌的声音,公堂上全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一排排绯红的官服在两侧静立,正对着的上位,还有一抹亮眼的明黄。
然而在这样的一片寂静之中,她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一抹干净的青蓝。
两月未见,他到底是清瘦了些,可依旧衣衫整洁发髻规整,格外地清俊,像那一年,在赈灾的州府衙门外见到他时一样。
四目相对,他看她的眼神惊愕,而后是一如既往地恼怒,可最后还是渐渐都柔软下来,变成似无奈、也似欣慰的一笑。
两个人忽然都酸了眼鼻,可姚月娥不想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封令铎,扯出这些天来的第一抹笑。
那个曾经只能躲在封令铎身后,委曲求全的姑娘,如今终于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模样,在他需要的时候,也能凛直脊背挺身而出,为他撑起一片天。
姚月娥跟着叶夷简向永丰帝行完了跪礼,三司使严含章率先开口问到,“你说你有闽南路贪墨一案的证据,此话不假?”
“陛下,”姚月娥没有搭理严含章,而是径直朝永丰帝拜到,“民女从叶少卿处得知,迄今为止,闽南路贪墨一案的证据都是来自闽南路的官员,也就是主犯。可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在场的各位大人们,何不见见真正的苦主,听听他们的声音呢?”
一席话像冷水进了滚油,原本寂静的公堂霎时躁动起来。
严含章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问姚月娥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月娥从袖中摸出一卷厚厚麻纸,掷地有声地道:“闽南路六州四十七县,受害百姓数以万计,民女手上是他们每一人的画押陈情,请皇上过目。”
“姚月娥!”严含章冷笑开口,“你不会以为随便弄来这么个冒名顶替的万人陈情书,就能迷惑众人,混淆视听了吧?”
“哦?”姚月娥转身,平静地望他,“既如此,那严大人不如亲自听听他们到底怎么说。”
严含章心头一沉,只见姚月娥凛然叩首道:“闽南路四十七县,共有上京人数一百三十四名,他们如今都在门外候着,请皇上为他们作主!”
“请皇上为草民作主!”
请愿之声撼天动地。
仪门洞开,灯烛大照,罡风席卷着纷扬的飞雪从外面灌进来,天地肃静而苍茫。
朱漆的广门外,黑压压的人群闻声而跪,从御座上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严含章冷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实在漂亮。
倘若叶夷简纠结的是朝中官员劝谏,他还能给按上个结党营私、犯上逼宫的罪名,可偏偏是百姓上书陈情……
新政和北伐如今还需要民意的支持,永丰帝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民意对着来。
雪无声地下着,堂内堂外皆是一片肃杀。
微凉的手掌在广袖下紧握,既然永丰帝不杀封令铎,那这件事,只能他自己来做了。
上京的这场雪,从大寒一直下到了除夕。
三司会审上演的那场万民请命,让永丰帝答应彻查此案,也等同于答应了无限期延后审理,严含章一派很难再拿此做什么文章。
大雪封山的凛冬,姚月娥和叶夷简驱车百里回了闽南,其中伸出援手的不仅有上京受益于市易法取消的商户、受姚月娥提携的匠人、还有在浅渚埠与她分别的薛清。
一直等到京城里封令铎的案子平息,闽南路的乡亲被安排平安返乡,薛家才收到了薛清于桐柏山失踪的消息。
庞大家产一朝没了家主,封家所有但凡能沾上边的旁支都闻风而动,想要争夺下哪怕是一分一厘的产业。
偶有时候,姚月娥也会为了薛家的现状惋惜,可是只要想到薛清如今已经恢复了女子身份,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便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三十的夜,雪下得丢棉扯絮,叶夷简和封令菀为着封令铎的事仍在奔波,今晚的夜饭只有姚月娥和铺子上的伙计一起。
好在食物很是丰盛,大家都是天南地北地聚到上京,也都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家乡菜手艺,你一道我一道,不知不觉就凑了满满的一桌。
可惜没有封令铎在,再热闹的场面都让人觉得落寞。
“上菜咯!上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