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驾吧!”江见月起身缓了缓,坐上御辇。
厚厚的毡帘落下,方寸间无风吹入,抬辇的人也走得平缓,然眼前冕旒还是摇曳不止,珠玉作响。
十八,十九,二十……
“住手!”
江见月到达未央宫前殿时,苏彦正在受刑。
雪霁云开的日子,浅淡的日光洒在朱墙碧瓦上,檐上的冰凌还未还开,折出七彩的光。少年女帝走下御辇,行上丹陛。
在山呼万岁中,没有赐平身,只道了一声“住手”,隔着十二冕旒,目光落在苏彦身上。
他跪在大殿外长廊下,脱了官袍,只剩中衣,已经受了二十鞭刑。
两位伍伯(1)执法,手中握的是未去棱角的生牛皮合股而成的法鞭,长一丈一,宽三分,厚两分。
结结实实抽在他背上,呈出纵横交错的伤痕。
中衣已裂,皮开肉绽,湿冷的地面上落下斑斑血迹。
他已然有些狼狈,鬓边的发丝散开,苍白的面上滚着冷汗,双目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见她,堪堪凝出一点稀薄的笑,摆出她喜欢的端方姿态。
江见月身着冕服,外披雀裘,手中拢着暖炉,只是在这殿外风口站了片刻,便已觉风刀割面。
她站在门边,扫过殿内伏地的群臣,脱下雀裘披在他身上,然还未掖好襟口,遍闻殿中一言官道“不可”。
那言官四十出头,剑眉厉面,话出口,便是一记叩地的想头,“陛下,丞相五十鞭刑还馀三十,请挪开天子衣。”
“丞相何故受刑?”江见月话出口,目光却是落在苏彦身上,好似在问他。
那言官回禀,“丞相夜入禁中,留宿椒房殿,孤男寡女,有毁天子清誉。”
江见月道,“是朕给丞相的手令,许他随时入内廷。昨夜,亦是朕传召的丞相。”
言官道,“此处丞相已作回应。丞相言,陛下有疾,他不忍陛下年少独在深宫,故而接此令牌,以便漏夜探视。而昨夜除夕,陛下又有不适,遂传丞相。”
“既然说的这般清楚,如何还要罚?”江见月始终看着苏彦,“丞相不过是遵朕旨意罢了。”
“因为丞相所言,从情出发,却不占理,更破法度。”另一言官膝行而出,叩首回禀,“丞相有五错,其一,陛下虽年少,却乃天下之君父也,何论独在深宫而惧怕。丞相因此相伴,纵君也。
第三个言官出,“其二,君有疾,当唤太医令,丞相无可医。丞相如此入内廷,荒唐也。”
第四个言官接上,“其三,昨夜除夕,陛下顺掌宫宴,与臣祥和,言笑晏晏,甚是安康!丞相却道陛下不适方入宫,谎话也。”
第五个言官跪首,“再者,退步论之,即便陛下宴后有恙,即便太医治而无效,即便丞相万分忧患,方入得宫来。然探视后,得君无碍,当可离宫。然今日宫门记录,丞相宿夜在内廷,晨起更由中贵人去丞相府取官袍,后从椒房殿直入此殿。如此漫漫长夜,帝之女,相为男,清白何在?实乃毁君名节也。”
第六个言官继续,“是故,为吾大魏帝国当乃君清相洁,为保陛下之清誉,为证良相之决心,为防众口铄黄金,积毁销铁骨,遂今日丞相当罚矣!”
江见月站在苏彦身畔,半晌道,“若丞相是因遵朕旨意而受罚,那是否朕亦有错,朕乃以权压人,迫丞相尔,故而亦该受罚?”
最开始的言官拱手又道,“前头陛下未来之时,臣等已经议过此处。然今日之庙宇百官,放眼之天下黎民,皆知陛下师从丞相,丞相乃帝王师,陛下之过,乃师之惰也,故而丞相已为陛下领罚。”
他伏地再拜,道,“是故,请陛下撤衣。”
“请陛下撤衣。”六位言官齐跪首。
“请陛下撤衣。”满殿文武出声。
似她来时的山呼万岁,从殿中叠浪滚滔冲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