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派人为自家少主在封凉台上露面,都行了这事。牲畜用药,多来有所不适,会引起反应,他们自会掌控好量。但是眼下出了这等涉及皇子生死的大事,所谓的量不量便也不存在了。一旦被查出清算,皆是重罪。
所以,这斗得你死我活的两派人,竟在这个档口形成了如此荒唐的默契,彼此退了一步,将喂药这个点相互掩住。
而持中立的苏彦和章继则更清楚,当下局面中,仅剩的一个皇子和病重的天子,此二人性命更为重要。尤其是天子,若是知晓真相,如何惊得起这般刺激!
所以他俩也只得随时局而走。
江见月在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时势比人强”。
夷安饮了口茶,长吁一口气,“幸得他们自作孽,不然这调查没完没了。”
“再没完没了都与我们无关,我救了父皇,你护了两位皇子,你我都是有功之臣,且至今尚且受惊惶惶不得安眠,身形消瘦,容色衰败。”裸髻无饰丶粉黛未施的公主捏着姊妹的面庞,言语间平静又遗憾。
是有一点点遗憾。
本来按照她的打算,观这场意外中受伤的人,除却受刺激的天子,接下来便是自己丶夷安丶两位皇弟,他们四人都有一层相同的身份,新朝后裔。如此引导雍凉一派将矛头对准渭河对岸杜陵邑中的前朝赵室,搅乱局面。
且这样一闹,说不定还能栽赃一把舞阳长公主。
她原也从未相信过,陈婉那样的草包美人能在前两年有那般周密而细致地谋害自己的手段。
只是未曾料到,竟还有给马喂药这档子事。
自然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能这般快止歇调查,亦是可遇不可求。江见月勾了勾唇,却见得夷安面色微凝,眉宇间隐了一抹哀戚。
“阿姊,我知道,同样是——”她隐去那两字,声色轻轻,抓着夷安的手揉抚道,“远射射杀和近距离格杀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何况,他总也叫过你两声阿姊,慢慢地时间久了……”
江见月觉得这样的劝慰苍白又无意义,一时没再说话,只用力抓着夷安的手。
夷安摇了摇头,反手握上她手背,“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前头能提出让你和亲,后头能让你去以纯山脚下巡视白熊踪迹,若是留着他,难不成等他继续祸害你,还是等哪一天他上位或是讨好上位的另一位,再出个馊主意,送你,送我,送其他姊妹结亲联姻?”
一阵风过,庭院中枝头黄叶纷纷飘落。
“我不是因他感伤。”夷安拿下肩头落叶,捻在手指正反看过,“这上林苑中植被到底少人看顾培育,才入秋便落叶纷纷。比不了养在你我长安城府邸中的花树草木,纵是一样的品种,得人打理,眼下还繁茂得很。”
她顿了顿,叹道,“我只是有些不忍虎圈观中的那些驯兽奴,如今陈唐两处将哑药一事按下,那么所有的罪责都将归咎到驯兽奴身上。虽那缘故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但总是他们的过错,事关两个皇子生死,他们有几个脑袋赔的!”
“这个世道,贱弱者哀哀,无人帮衬……”夷安松开指尖枯叶,由它衰败落地,四下飘零,“罢了,你我于高位者眼中,又何曾不是蝼蚁。人不为己!”
江见月将那片被夷安扔下的叶子捡起来,存在她案上书页中,合卷道,“有救他们命的法子。陈唐两人皆不是工于心计丶内心强大者。得此番变故联想自己喂药一事多来会认为是报应所致。故而,丧子的唐氏,会想要积阴德让儿子少受阴间业报;而雍王尚存一口气,陈氏便更会日夜拜佛念经,少伤阴鸷。你稍稍将话借你阿翁口放出去,道是为生者祈寿,为亡者积福,当减轻驯兽奴的罪责。莫说那二人会有意见,她俩当抢着给他们求情减刑呢!”
夷安本欲灌下半盏凉茶醒脑,提醒自己如此时刻少生怜悯,不想闻江见月这番话,一时间忍不住笑了笑,又爱又恨道,“你这脑子到底是如何长的,这般灵光!”
公主笑笑正欲说话,西膳房的门在此时打开了,愈发浓重的药味随风扑面而来。
“怎么方家小郎君给你侍药?太医……”夷安掩袖避开药味,见方贻不免诧异,须臾倒也回过神来。
雍王和天子处都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医署的太医令们都去侍奉了。然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齐若明乃养生一科,如此调去御前自然说得过去。而方桐是筋骨一科,医治雍王自是对症。但他资历不够,如此头一波九位筋骨圣手中,并没有他,他尚在待命中,完全是可以来看顾公主的。
夷安便道,“这再不济,总比孩子强吧!吃药治病的事,你也放心让这么丁点的孩子来!”
“齐若明开好的方子,定好的时辰火候,照方抓药罢了,正好让我看看是否把字都认全了。”江见月朝方贻眨了眨眼,从他手中接过药,一瞬间摒气闭眼,碗盏顿在手中难以咽下。
“殿下快用吧,用完便吃这山楂蜜饯。”方贻跽坐在下首,将托盘中的一碟秘制果子端来,转首对着夷安恭敬道,“我阿母又有些不好了,殿□□恤阿翁,方让他留在宿地陪着阿母的。又说便是阿母安样,亦让他留下休憩,养足精神以待诊治雍王。实乃殿下手足情深,阿翁不敢不从。”
夷安闻前头话语还好,听到“手足情深”四字,只将目光挪了挪,敛气平息地点了点头。又见公主眉梢染色,一口气用完了药。这会捻了两颗蜜饯过嘴,宝贝似得催方贻赶紧收好。
那是八月二十离开长安时,苏彦让人新制的,原是给她当零嘴的,结果数日前染了风寒,拿来佐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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