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避一避!”苏彦吩咐车夫,将车帘撩的更开些。
他送江见月回宫,为避人耳目,原走得小径。然这个时辰,竟还能遇见人。且观府宅,乃靖北侯府赵励处。
自萤惑守心案后,苏彦投了不少暗子监视靖北侯府,然无论是府中动静还是赵励本人,都安静如斯,除了他因旧疾之故申请在府办公,不上早朝,并无其他动作。而赵励手中有两万赵家军戍守在巴东郡的边境上抵抗东齐,自也有类似的暗子守护府邸,苏彦的人手只能在外围监视,无法入内。
“这背影有些熟悉?”江见月直起身子,趴在窗边看将将进去的人,然因天色不明,一时辨不清。
苏彦颔首,“无妨,有进有出,总有痕迹。”
而这道痕迹很快显露出来,只是同二人想的有些出入。
这日早朝,已经连着两月因病不上朝的赵励,竟然出现在了未央宫前殿,以身体为由,提出致仕。
御座上的女帝望向青年丞相,两人心照不宣,此刻乞骸骨实在太巧了些。尤似接了某人命令,放下了至高的权柄。
但若说有诈,定不是在眼下,而在日后,此乃远谋尔。
这两万赵家军,非寻常兵甲,乃跟随赵氏数十年丶从前郢赵氏至今,参与了大小无数战役后存留下来的精锐军。将可以一当十,兵可以一拼三,也就是堪比一支六万的招募军。
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赵励竟然说放就放。若真是这日凌晨时分那位女子的意思,能如此发号施令,当真让人惊惧。
赵励原也惊惧震撼。
这日,入他府邸的是前郢的舞阳长公主,如今的舞阳夫人。
她下达这处命令时,赵励除了震惊,更觉荒谬。
弃什么也不能弃兵甲!
然舞阳道,“萤惑守心案,到底是孤急躁了。最可恶的是,苏沉璧行军速度太快,回来撑住了大局。当下朝局,少年女帝手中权柄越来越重,九卿位已经被她换了一半。内政握稳,她是一定会对军政下手的。江氏一族,本就以武起家,她不可能在军事上放权。届时头一个开刀的定会是赵家军。与其等她动手,不如你卖个好,先保住侯爵的位置!”
而真正让他臣服的是舞阳后头附耳低语的话。
“长公主妙哉!”赵励闻后愣过几瞬方频频颔首,无比敬佩地看向舞阳,不想她有如此谋略。
然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舞阳摇首,道此计非她所出,乃真正的贵人尔。
妇人持他手,于他掌心写下姓名的一刻,他仿若看到如今御座之上的少女已经身首异处,天下重归男儿手中,重新复了赵之一姓。
江见月当下许了他乞骸骨的请求,只让尚书台按程序办理即可,后赐金银布帛,恩厚老臣。
这日早朝,又议了一项事,乃大鸿胪起奏,东齐在第二次递盟书后,这会想要来我朝朝拜,出使者乃如今东齐国君的胞妹华虞长公主,昨日文书送达大鸿胪处。
东齐和南燕联盟许久,去岁锺离筠孤注一掷,拿东齐作了声东的棋子,自己直击汉中,以一比四的战损率,耗了大魏四万兵甲,然并无城池可占,自然也兑现不了对东齐的承诺,如此东齐便转头过来,亦与大魏交好。
无论是东齐,还是南燕,都是数十年前,从这块土地上分裂出去的。是故江见月和苏彦,想要的都是收复,而非联盟。然即便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这厢没有拒绝的理由,遂由大鸿胪负责接待。
这日论政毕,黄门唱喏“散朝”前,江见月从座上起身,隔着十二冕旒点名苏彦,唤了一声“苏相”。
苏彦本来困顿不堪,好在随着政务的讨论,慢慢集中了精神,倒也不觉时辰缓慢。然到了后头大鸿胪将接待使者的事宜从衣食住行丶事无巨细地向主上报备,苏彦闻其话尤闻念经,上下眼皮打架,完成靠自小养出的端肃劲撑着。故而这会少女一声叫唤入耳,唤他如勾魂,竟生生让他白了脸色,虚喘一口气。
“苏相可是昨夜不曾好眠,今日精神不济?”冕旒在她面前轻晃,她眨眼间的眸光如泉水清亮,晃人心神。
明明什么也不曾做过,只因动了心,回应了她的情,苏彦便觉这话意味深长,竟一时愣在原处,半晌回神乃戏弄他,只无奈道,“臣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黄门一声“散朝”,诸臣伏跪送君王。
十二章纹的玄色织金冕袍逼近他,在他身前停下,“散朝后,苏相来宣室议事。”
苏彦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刻薄寡恩”四字,然“臣领命”四字出口,嘴角还是有了微扬的弧度。
她勤政好学,他累些也无妨。
他随在少女身后,两人一同入的宣室殿,只恭敬道,“不知陛下召臣所谓何事?若是为赵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