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看了眼天色,又见公主鬓发拂面,髻上丝绦垂摆,颔首道,“月将西斜,风也大了,殿下也莫再游船,且着人送小儿郎回去。臣去殿下处绘图,如何?”
趴师父案边侍奉笔墨,落笔书画又归于自己手中,自是再好不过的事。
太液池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意又吹来,小公主前头一点莫名的不快早散了,但她还是没完全应他,只拢披风往前走了一步,“船还是要游的,师父若不觉辛苦,便绘好了着人送给皎皎便是。”
只不再让苏恪点评,给了他面子。
苏彦朝她行了个臣下礼,谢她赏脸,“臣稍后将图送给殿下。”
江见月挑眉,走过桓亭时不忘看她一眼,却是边走边对身侧的男童道,“布衣草芥又如何,孤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若没被师父救回,便是连草芥都不如。再者,往前倒数年,我江氏可不就是布衣草芥,寒门之流吗?如何呢?”
男童仰头看年少的公主,眼中星光璀璨。
后头身为世家贵女的桓亭打了个冷颤,还未来得及有多馀的反应,便闻苏彦的话落在她耳际,“今个回去将《静心经》全篇抄二十遍,明日晌午舅父来查。”
“二丶二十遍,我还要就寝吗?”桓亭向母亲求救。
“你陪她一起,也抄个二十遍。”苏彦止住胞姐的话语,“不然,且让她阿翁处理!”
苏恪戳了女儿额头一把,对着幼弟应诺。
“无妨的,姑母给你们做宵夜。”一直避在一边的桓越温声抚慰,“不收口舌,确乃气躁心不静之故。”
苏彦闻言笑了笑,同桓越拱手道,“既如此,且都回去吧。”说着让贴身护卫李肃送她们。自己返身离开。
桓越张了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面前只剩个远在丈地外的背影了。
“定是急着回去给端清公主绘图了,沉璧处,谁的事遇到那丫……公主都得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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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宫中,江怀懋用过药后早早歇下。陈唐二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殿宇,天色原已不早,但整个上林苑中,灯火依旧。
陈婉亦无睡意,搭了件披风凭窗与闺友闲聊。
闺友不是旁人,正是桓四姑娘。
建章宫古朴宏大,殿室甚多。
此番三王和五大世家皆住在这处,只是三王在西边的双阙台,五大世家在东边的神明堂,天子携后妃子嗣在居中的承光殿。
三处相去甚远,两厢间隔都有五六里路。
而承光殿的守卫防护与禁中无异,这会桓越得以进来,原是以给陈婕妤送佛经为名。
“表兄贯是如此,时时护着她!我初时也不理解,后来同陛下闲话过一回,原是当初陛下与表兄有约,说是若得天下有命存世,便与他同养女儿。他那人,你知道的,一诺千金的性子,可不就放心上了吗?”陈婉将一卷经书卷起,理在案上,给桓越斟茶。
“原来还有这层缘故。”桓四姑娘垂着眼睑,话语轻轻,“前头闻家嫂言,当年在抱素楼中,七公子待她便极特殊的。”
“所以天长地久,到如今可不愈发师徒情深吗!”陈婉如今人逢喜事,话语都轻快了许多,鬓边一只蝶恋花双飞步摇流光摇曳。
映出桓越鸦羽毛般浓密的长睫,一抹勾起的小巧樱唇,以及灯下欺霜赛雪的芙蓉面庞。
陈婉细瞧她眉眼。
这数年清修,虽是年华如流水,但却没有带走她的美丽,反而平添端宁清和。如一株原本开得极盛的水莲,在最娇嫩的时节被冰封,一朝破冰而出,非但没有枯萎凋谢,反而经冰泉清水的洗涤,隐去原本明艳光芒,生出一段内敛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