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抱玉伸出一根手指,在周泰眼前比划。
周泰慌得很:“这里面还有赔谁的事?”
那根手指在眼前摇晃两下,一个酒气浓郁的字跟着喷薄而出:“睡!”
周泰一愣,只听县尉又咕哝了句什么,跟着身子便朝前一栽,搂着薛太白的脖子打起了酒鼾。
“卑职一把老骨头了,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陪你睡!”
周泰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往前走出两步,又无奈地“唉”了一声,将身上的棉袍解下,回手盖到了她身上。
抱玉睡得撒手人寰,侧趴在马背上,上面半张脸蛋红润饱满,下面半张脸蛋压得像块柿饼,中间挤着张开口的嘴,连打呼噜带流口水。
周泰看在眼里,又不由得好笑:薛县尉刚来的时候,公廨的人私底下都议论,说他生得像个小娘子,嗓子也软绵绵的,教人觉得别扭;看看如今这副德性,又能喝、又能吹,连喝带吹——哪里像小娘子?宁信他是个阉人!
周泰其实醉得更厉害。好不容易撑到官舍,薛县尉终于醒了,人缩在棉袍里,幞头是歪的,眼睛是呆的,看起来有些懵。但比在酒席上清醒许多。
“不是赔钱,是裴观察。”她倒是还记得醉倒前那半截话。
周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县尉说的不是“赔”,而是“裴”。
上次郑业不同意延输庸调,她便越过郑业,直接找到州司;这次州司不给拨款,那便越过州司,直接去访使府?
越级上报,忒不合规矩。
做一次是被逼无奈,再来一次定会臭了官声。
再说,裴弘是什么人?赫赫一方大员,出将入相的人物,又不是村口嗑瓜子的老翁,岂是说见就能见的!万一到了使府碰一鼻子灰呢,之前分明已经给他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求到跟前,岂不是显得少年人太轻浮了?
官场这些人情世故早就化在了周泰的血液里,多少盏酒水都冲不淡。
“少府,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欠考虑?”
“你当我想?”抱玉也有些沮丧,“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吧,总归是长者所赐,就算是舍不得用,放在案头上,每日里摸一摸、看一看,也教人时刻自勉,不忘奋进——这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嘛!”
周泰:“少府说的是……砚台?”
抱玉奇道:“你以为呢?”
·
裴观察赠送的汉砚当出来八百贯钱。
抱玉交待的底数是六百贯,周泰拼了老命,也不知用的什么招数,又给往上添了二百贯。
这八百贯钱砸到引渠里溅不出多大的水花,聘一位好渠师则绰绰有余。
康茂元是个长短脚,诚如魏孝宽所言,性情很有些倨傲,淡淡的眼神,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答话,连皮肤、眸子和发色都是淡淡的。
这位康渠师原是位栗发蓝眼的粟特人。
抱玉喜欢有本事的人,对有本事之人的脾气也很能容忍。
康茂元提出一二三四,她就应下一二三四;康茂元一言不发地头前走着,她便也不催不促地后头跟着。
康茂元不光走引渠,还要走金沙河;不光走金沙河,还要溯着金沙河走卢江、溯着卢江走钱塘江;走完了江河又要爬山头,爬完了山头又开始绕田埂。
一行人被他带着爬高上低、登山下河,长腿磨成了短腿,短腿磨成了废腿。
他自己那对长短腿倒是清闲,一会儿将短的撂在长的上,一会儿又将长的撂在短的上,二郎腿交替变幻,肩舆坐累了就下地走上几步。
终于绕完了十里八乡的田埂,他又要再走一遍引渠。
刘三宝忍不住道:“方才不是已经走过了?”
话音未落就被康茂元给“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