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少府呀……呜呜……你……怎会如此?”
“什么人干的?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一整日不见人,我们就觉得不对劲,与人打听了行踪,这便寻到料场,哪知还是来迟了一步!当初就不该教少府一个人过来,谁能想到他们竟会如此丧心病狂!”
“姓骆的什么事干不出来!快走,有什么话回去说,此地不宜久留!”
“不能回官舍,先回金平村……”
熟悉的声音围在身边吵嚷,有的哭,有的骂,有的出主意,抱玉身上尽管疼得厉害,心里却觉得好受了许多。用力咬破舌尖,勉力维持着清醒,“不要寻医博士,要……要土郎中!”
刘三宝哭道:“小人理会得!村里有接骨的郎中,小人家里也有祖传的土方。家里的大黄狗被人打断了腿,敷一帖就能跑了;陈家的水牛掉了腰子,两贴也就过来了;小人阿耶活着的时候,有次偷鸡教人逮着了,打了个半死,三帖之后照样生龙活虎,转年就有了小人!少府这副小身板,半帖下去保管活蹦乱跳!”
“你阿耶不是……”
“早死了,如今的是继父。”
“令尊不会是用了祖传的土方才过世的吧?”
“少府放一万个心吧!黄狗和水牛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抱玉生怕昏迷过去任人摆布,会暴露了女身之实,这般与刘三宝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竟然一路撑到了刘宅。
周泰揣了夜行状,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入村之后,刘三宝立刻找了十来个壮汉,轮流在村口放哨。
经了一个多时辰,抱玉身上的伤处皆已肿起,回屋借着火光一看,众人莫不倒吸了一口凉气:薛县尉原先好一张玉面,此刻青的青、紫的紫、鼓的鼓、陷的陷,伤处渗液,口眼歪斜,已肿得变形。
抱玉要来铜镜,只一眼,一股难以自抑的悲伤直从心底冲破喉咙,忍不住哇哇大哭:“破相了……呜呜……破相了……”
众人赶忙劝慰:“男子汉大丈夫,保命要紧,破点相更添气概,无伤大雅。”
抱玉心里愈发凄凉,苦于无言自辩,只好呜咽道:“我、我还未成亲呐!”
众人默了一瞬,周泰坐过来,低声道:“那也无碍,只要未伤到要害处……少府没有伤到要害吧?”
抱玉抽抽搭搭:“身上皆是、是皮肉伤,唯小臂骨折。”
周泰一拍脑袋:“郎中,赶紧接骨!”拿三角眼上下打量惨不忍睹的县尉,“最好除去衣衫,教郎中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以免遗漏……嗯……伤处,坐下病根。”
抱玉捂紧了腰带:“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娇气,身上只是皮肉受损,养几日就好了。”主动将帕子叼到口中,“请郎中为某接骨。”
郎中将她左右看看,上下捏捏,给灌下一大碗苦药,最后轻轻把住那截纤细的小臂:“唔,断口倾斜……还好,这种伤好得快,接起来也容易!小人麻利些,少府稍加忍耐,很快就好。”
他说得轻松,抱玉却觉得他手里拿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一整条破破烂烂的小命,疼痛直击三魂七魄。
死命咬住帕子,心里不住地劝自己:体面些,体面些!可身上疼得止不住发抖,肿成了两条细缝的眼更是开了闸,泪喷如涌,迸溅三尺,帕子也堵不住嘴里的嚎啕。
刘家老小、闻讯赶来帮忙的邻人和村民,皆被她嚎得头皮发麻,外头很快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有童龀者不解,大声问父母:“关云长刮骨疗毒而面不改色,阿耶摔断了腿也不过哼哼两声,薛少府为何哭成这样?”
换来父母更大声地训斥:“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当面不揭短,背后莫论闲,再胡说揍屁股!”
“揍了屁股也不会这般哭泣,嘻嘻!”
“这就对了,真是阿耶的好孩子!”
“你们可真会教孩儿……”抱玉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尴尬地昏了过去。
周泰掩面而叹:少府呀,少府!
抱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的晌午了。
床前还是昨夜的那些人,一个不少,眼里都带着血丝。
见她醒来,郎中赶紧过来把脉,众人大气不敢喘;听说她小命得保,顿时又都欢天喜地,刘母一迭声地“偶呦”着,跑出去给菩萨烧香还愿。
抱玉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糊着,甚是憋闷,刚要用手触碰,刘三宝道:“那是魏家阿嫂送来的草药,有养颜消肿之效。”
抱玉用眼神寻找魏孝宽妻,在角落里见到一个娇小的妇人。
魏妻只知道丈夫奉命外出,还不知道他已经卷入天大的是非之中。抱玉满心愧疚,想要问她姓名,跟她说上几句体己话,思及自己如今是个男子,只得客气道:“劳烦阿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