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觅出现了术后谵妄。
ICU内是昼夜不关灯的,病人只能被仪器束缚在病床上,终日盯着刺眼的白到可怖的天花板。
陈觅不是第一次进ICU,但他是第一次在ICU内彻底清醒。
输液泵、心电监护、呼吸机、微泵、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的机器每一分每一秒地发出噪音,嘀嘀嘀地拨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更何况周围随时都会有人死去,下一秒,躺在隔壁的人就可能会盖上白布,宣告抢救无效而死亡。
精神错乱,几乎是必发的症状。
这让陈觅在之后的几年里,即便已经脱离了这种环境,依旧会不定时幻听发作,甚至要看心理医生去干预。
林姐再次接手陈觅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比起勃然咒骂,赤身裸奔的那些谵妄患者,陈觅算好的了——但他开始分不清时间的概念。
过去了三天,他会觉得已经三个月了,拽住林姐的袖子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到了吃药的时间,他觉得自己一个小时前才吃过,看见药片就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差点憋过气去。
旁人跟他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然流泪喊“妈妈”。
还有一个对于林姐而言陌生的名字:严豫川
好在陈觅很瘦,个子高高的一米八几,只有一百出头的体重,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林姐摆弄他很容易。
气温渐渐升高,陈觅也随着气温的回升,慢慢安静下来,理智渐渐回笼。
此时此刻,已经是七月份了。
蝉鸣阵阵。
陈觅从又一次昏睡中醒来,夏天的日光照进屋里,格外明亮。
他喊了声:“林姐。”
“哎,来了来了,你别动,我给你把床摇起来。”
陈觅躺在床上,看她熟练地升高床头,突然提问:“可以把手机给我吗?”
他脑子不清醒很久了,一直没有碰过手机,更没有回过消息。
面容识别已经失效了,他思索了好久才想起密码。
解锁开来,是孟泽一连串的消息。
从他开始手术,一直到今天,每一天都不落地给他发信息。
陈觅手指有点抖,勉强打了几个字:
【勿念,一切平安。】
发送。
对面好似一直守在手机面前,等他的回复,消息刚一发出去,手机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他没精力看,把手机放在一旁,任由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夏天到了。
他有过很多个意识溃散的瞬间。
但是突然想起来,七月份正是非洲角马渡河的时间。
从肯尼亚到坦桑尼亚,角马混杂着斑马穿过雄浑的河流,越过虎视眈眈的鳄鱼,以及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秃鹫,浩浩荡荡地掀起阵阵尘土,寻找生的希望。
还没有去看过,暂时先不要放弃了吧。
再多活一天。
对于陈觅而言,术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痛苦。
他有时会昏睡一天,又有时彻夜不眠,甚至很认真地考虑过,到底是现在立刻放弃治疗死得更快些,还是把玻璃杯砸碎用碎片割腕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