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五官清秀,皮肤粉白,狭长的凤眼里透出与她容貌极不相称的肃杀之气。
是叶南晞。
流连肃州多日,叶南晞原本就对账册上源源不断地大额进项存疑,可惜始终没有头绪。直到那日,当冯钰随着萧绰从大牢那边讯问回来,冯钰与她随口提起高继明的异样,她立刻像是受了点拨,脑海中碎片化的线索在一瞬间拼凑成型,顿时有了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她一直觉得郭权这般大肆敛财不能仅仅只凭“贪财”二字解释。若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补给军队呢?当中的因果顺势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兵部每年给郭权的兴威军派多少银子?这件事没人比冯钰更清楚。冯钰当初嘱咐丁玳裁减兴威军的军饷,逼郭权裁军。此举不为别的,就是摆明了要动摇郭权的根基,是招实实在在的狠棋。
冯钰本以为郭权会奋力反击,而他自己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到时候就以“潜聚兵马,阴蓄锋芒”为理由顺势参郭权一本。此罪类同于谋逆,郭权一旦与此罪名有了牵扯,必会遭到永安帝猜忌。
他已经把各样细节想的妥妥当当,哪知郭权到头来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以为对方是在进行过一番权衡后,选择顾全大局,暂时忍下这口气,全然没有料到他会把主意打到百姓的身上,想从百姓身上将这笔银子补回来。
冯钰到底还是高估了郭权的底线,他以为郭权不会干的、不敢干的,郭权全都干了。
而叶南晞此番察觉到了郭权的不臣之心。深知心怀鬼胎的人,无论做出再惊人的举动都不值得令人惊讶。
她将自己带入进了郭权的角度思考,假如自己的罪责即将被揭露,而手中有足够的兵权,储君又远在千里之外,会做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对于郭权而言,此刻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趁虚而入,刺杀储君,然后借自己强大的兵权捧萧绎上位,给这场夺嫡之争直接画下句号。
此举堪称作弊,胜之不武,却粗暴有效。
当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极有可能成真时,叶南晞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立刻去见了萧绰,将心里的怀疑统统告诉他,要他务必立刻回京。
回京是一定要回的,只是这段路相隔千里,肃州各处又布满郭党的暗哨,此行该如何避开他们才是关键。
短暂的思索过后,叶南晞主动提出假扮作萧绰的模样留在肃州,如此,在麻痹郭党警惕性的同时,正好掩护萧绰偷偷溜回京城。想来如果事情不出意外,萧绰的返程旅途应该会十分顺利,快马加鞭三日内便能抵达。
至于扮相上的问题也好解决。如今正值寒冬,衣裳穿得厚重,恰好能模糊掉男女之间的体型差异。再加上叶南晞身材高挑,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娇小,换上男装后确也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气派。只要不站在近距离仔细瞧,她这扮相倒是足可以唬人。
事关储位争夺,萧绰心里即便有万般不忍、万般记挂,也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里。
他是储君,众人为了扶他上位不惜性命,他不能在此刻将心里那点儿女情长不合时宜的摆出来。那实在太上不得台面,是要令人寒心的。
“好,孤愿意听从你的安排。”萧绰从叶南晞脸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冯钰:“可是伴伴怎么办?”
叶南晞矢口作了回答:“他随你一同回京,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不!”冯钰眉头紧蹙,态度坚决:“我不能走。”
刚才在叶南晞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他就心慌的不行,双手掩在袖子里互相揉搓着,搓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知道叶南晞此举的用意,叶南晞想让自己陪在萧绰身边,多一重保险,自己则打定主意充当诱饵,拿性命去替萧绰抵挡那些明枪暗箭。
可是刀剑无眼,他一想到叶南晞极有可能受伤甚至丧命,心脏就痛的难以忍受,只能靠闭气稳住情绪。
叶南晞劝道:“你随殿下走罢,你在这里,我还得照顾你,反倒让我分心。”
冯钰一摇头:“不行,你既然要假扮殿下,便得扮的像才行。哪有殿下还留在肃州,身边的内侍却提前消失了的道理?”
萧绰开口道:“此话有理,若是因为伴伴突然消失而令他们生疑,连累得全盘计划功亏一篑,实在太不值得。这样罢,孤到时候轻装简行,只带一半卫兵离开,剩下的卫兵全部留下来保护你们。”
当夜,萧绰披星戴月,带着卫兵踏上返京之路。信王萧珩听闻计划后,也决定与萧绰同行。
虽然大燕自开国以来便立下“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的严令,可是此番情势危急,朝局眼看着就要变天。再者,他此行有“护持储君”这个合理的理由,即便到时候被追责,也不会是重责。
萧绰那边已然安排的十分妥当,而叶南晞则领了萧绰的身份,扮作他的样子,替他留守在肃州。
为了不被人察觉,叶南晞只将事情的计划告知赵简与赵筠,让他二人在外面配合着打掩护,然后假借感染咳疾为由,尽量减少与人近距离接触。穿衣时选择镶毛领的衣裳,若是实在遮掩不过去了,便抽出手帕掩住口鼻假装咳嗽。
第一日就这样顺利的被混了过去。
当晚,叶南晞回到驿站跨进寝屋,房门关闭的刹那,她立刻脱下外层沉重的裘衣,顺手扔在桌子上,然后飞身扑向床榻:“没想到装模作样也是件辛苦事,累死我了,腰好疼。”
冯钰跟在她身后替她挂好衣裳,转身走到她身边,侧身坐在床榻边缘:“你趴着,我给你揉揉。”
冯钰刚伸出手,叶南晞却是顺势捞过他的手,轻轻用力将他拽进怀里。
距离骤然拉近,冯钰的鼻尖差点碰上叶南晞的脸颊。冯钰身体僵了一下,叶南晞以为他又要害羞地躲开,哪知这回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他竟顺势趴在了她的胸口。
叶南晞敏感的察觉到冯钰情绪有些低落,她搂住冯钰的肩膀,另一只手揉搓着他薄薄的耳朵:“怎么了?害怕了?”
叶南晞想着自己与冯钰如今的处境,若他因此害怕倒也难免。可冯钰却是一摇头,瓮声瓮气地开口道:“我不怕,我只是担心你。”
叶南晞望着床架子上的幔帐咧嘴一笑:“担心我会死掉?”
冯钰的耳朵被“死”这个字刺了一下,他立刻支起上半身,爬起来正视着叶南晞的脸:“不许胡说,快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