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徐阁老被当庭羞辱,前朝乱作一团,还没人抽出功夫关注狭间古道一事,陛下恐怕也不清楚,他和范存真……去伪存真,真是个好名字!”
见他忌妒得快要着火了,吕曼笑了笑,说了些其他事,孙十童这会儿脑子清醒了,“看来厉……姬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以后宫里可热闹了,以前宫里有传言蕊夫人是‘替身’,我只当是笑谈,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和赵蕊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快要倒霉了,孙十童也不会特意去嘲笑,“柱还没回我话,他倒是得意了,以前是个什么身份牌面的人物,如今也抖起来了。他为了从净房出来到处舔管事太监的钩子,可算他熬出头了!”
杨柱是刘皇后的心腹宦官,从前不过是长信宫刷马桶的粗使,见不到贵人一面,却也一朝得势,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太后……”吕曼轻声道。
孙十童却像被刀刺了下,不愿意谈起先皇后。
见状,吕曼只叹气,他的起落都系在太后身上,如今太后荣光不在,他们这些依附的莬丝子也如猢狲般散去,这也正式他们这些人的悲哀,宫女、太监,不想随主子去的只有拼命找新主子,在将根系小心翼翼地扎在她身上,
她来得早,太阳还没升起,吕曼心知孙十童胃口不好,把饼拿了出来,说道:“这是关外的做法,和我们常吃的不同,多少吃一口,不然赵蒲知道了可是要伤心了。”
孙十童惊异不过一晚她身上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好像一潭死水忽然活泛起来,他实在没胃口,递来的饼泛着香料和菘菜的香气,孙十童抽了抽鼻子,接过来大口咀嚼起来,“我屋里柜子上有瓶葡萄酒,你且拿来。”
那瓶酒她有印象,是孙十童初为长信宫大长秋时太后赏赐的,那是太后未嫁之时其祖母所赠予,意义非凡,拿来赏赐宦官过分厚赐了,孙十童因此感激涕零,为太后鞍前马后效死不悔。如今,却在这么个平白的清晨,两人借着菘菜肉饼,一起吃了。
吃完饭,孙十童朝西面太后的宫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背后,秋风肃杀。
寻芳馆在朱雀大街和玄武路之间,左边挨着通济寺,右面挨着何乐坊,只有一条水渠隔着,站在二楼眺望能看见坊内水渠上的木筏,清晨刚一亮,送货的筏主人便撑着篙给何乐坊订了饭菜的富裕人家送朝食,筏主人年岁不大哼着歌,不经意抬头一瞧,只见几丈外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中,画中仙不经意地看向他,少年的竹篙落在水中,他急忙去捞,却不小心跌到河中,再仰头看去,画中仙已然不在了。
“无垢佛在上,我今天是看见妙音天女了吗?”
杨先儿提着食盒湿漉漉走到张府后院,丫鬟婼儿争等着他,见他一副落汤鸡模样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我去拿我爹的衣服给你换上。”
“多谢姐姐。”
杨先儿明显比婼儿年长,却叫她姐姐,这是一种对女子的尊称,不论年纪大小都这么称呼。
婼儿很快拿了她爹不常穿的旧衣服,杨先儿有些局促地接过去巷子无人处换上,半晌后回来靠在门墙处等着。
婼儿往返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因京师居大不易,她家老爷只是个七品小官,住的只是个一进的宅院,还是从公舍赁的,一年租金要半年的俸禄……
“我回来了。”婼儿将食盒交给杨先儿,又递给他一个篮子装湿衣,“快说说你怎么回事?”
她揣了把瓜子坐在门槛上,杨先儿这是送的最后一家,不着急,被她堵住逃脱不得,只得讷讷地说了,逗得婼儿哭笑不得。
“你说的那地方我知道,是叫寻芳馆吧,总是有美人出入,前段时间我弟弟去看了,魂不守舍的。”
杨先儿心想她还真知道,忙蹲下来细听。
婼儿冷笑几声,“那美人前些日子来的,后来就成了两截儿~”
“两截?”杨先儿不懂。
婼儿做了个剁骨屠夫的手势,“啪~!这还不懂吗?”
杨先儿脸色发白,“你是说,腰斩?”
“可不是。”婼儿也抱着肩膀,“好端端的大美人,我弟弟回来后发了几天高烧,听说那美人是哪个州县的娘子,已经成亲多年,被花鸟使者捉来,献给了陛下,一个月后,被劈成两半还给了家人。”
这几乎是怪谈了,杨先儿勉强笑笑,瞧着诺尔的白脸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觉得能如常说出这话儿的婼儿也恐怖了起来,忙拎着食盒跑了。
“胆小鬼。”婼儿唾了一口,整理了下裙子关上后门回院里头去了。
她全家都是太府寺主簿家的下人,母亲给夫人当女管事,父亲给老爷当长随马夫,哥哥给老爷当小厮,她伺候小姐,弟弟陪小少爷耍乐子,虽然住得紧张了点,但也乐得轻松自在,张主簿家风好,十几年来不曾为难她一家,当然也不曾升迁,因着前太府寺少卿亡于任上,老爷的俸禄虽没增长,手头却比往日阔绰多了,这些钱经过夫人的手,最后还得通过她娘亲手上花用出去。张大人一家都换了新衣,旧的自然赏给了她的家人,婼儿得了小姐两套旧绸子衣服,鹅黄柳绿各一套,正稀罕的紧,换做从前,她哪里能把父亲的旧衣服外借出去。哪怕再破烂的衣服送到当铺里也能卖几个大钱,哪怕是京城,穷人也不少夏季典当自家的袄子,冬日再租赁旧袄子穿,再破烂的衣服也是家里可传承的财物呢。小姐的旧绸子裙拿去典当也能够普通百姓一家吃喝一个月。衣婼儿的月钱,以上一年也买不上一件绸衫。
最近坊中缉盗,婼儿关上门落下门闩,不一会又有人敲门,她高声问是谁,门外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妇人声:“是我,快些开门。”
“娘你怎么大早上的吃了酒?你不是去给夫人小姐买脂粉了吗?”
“我在玲珑阁外遇到了辽东来的豪商随从,他与我打听太府寺货单凭据留底的流程,还请我吃了酒,你将胭脂送到夫人小姐儿那,再煮碗醒酒汤给我。”韩娘子打了个酒嗝,塞给女儿两包东西,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是给你买的,比夫人小姐用的逊色两筹,不惹眼。”
婼儿顿时眼儿变圆,眼尾开了花,“哎!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