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第一次觉得上清山这么小,无论他到哪里,都能看到那道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
锺斯年从小修行无情剑道,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在他掌控之内的局面。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少年锺斯年,把这种令他难名的苦恼,向自己的恩师丶上清山执法长老宋如询诉说之后,那位向来冷面冷情丶教人望而生畏丶退避三舍的剑修,罕见地愣了一会,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锺斯年看着前仰后合丶眼角甚至笑出泪来的师父,有些茫然,又有些愤怒——这种情绪其实于他亦是久违了,但在此刻,他再一次模模糊糊地体会到那种炽烈火焰从心室里烧起的感觉。
然而情绪丢失了实在太久,他连该如何生气这件事都忘记了,于是在宋如询的眼中,只能看到俊秀的少年郎紧紧抿起了唇,绷紧的眉眼线条愈加冷峻,仿佛把眉梢也锻成了一对利剑。
也说不清是良知未泯还是良心丧尽,宋如询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斯年啊,这就是我们剑修一生中的劫。别的修士渡劫三灾五难,凭什么我们剑修,只要剑道境界足够,就能以弱胜强,越阶而战,就能一路通途,直抵大道?所以每个剑修,都是要渡一次心劫的。」
「渡劫,你得渡过去,不能回避,不能绕着走。听你方才所说,怎么还不敢看她呢?你连面对都不敢,怎么知道要这劫要怎么渡?」
「你要多看她!要看到不能再熟悉,才能找到破绽,才能知道你的心剑要怎么过这一关啊。」
锺斯年被恩师宋如询说得从将信将疑到信以为真。
不过他毕竟是极敏锐的一颗剑道种子,在这时依然能问出一句:「师父,您也遇到过心劫吗?您的心劫是什么样的?您是怎么渡过的?」
宋如询轻咳了一声,严肃地道:「我辈剑修的心劫,虽然必定会来,时间却是早晚不定的,为师的心劫,十分惭愧,尚且还没有来。」
「为师知道你从小善于学习,不过,渡心劫这种事,你看到别人的例子越多,自己反而越容易迷失其中。为师相信你,凭藉你自己的能力,必定可以成功渡过的。」
锺斯年默默无语。
虽然对自己的信念,对自己掌中的剑,向来有着十足的专注和信心,不过,此时此刻,他竟生出些不确定的情绪。
这种情绪被他凭藉长久以来修行的经验,而视为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宋如询所说的话,相信了这是一场必须要渡过的心劫——虽然师父没有告诉他,渡劫失败了的人会怎样,但自古以来,修士渡劫都是生死一线,渡不过去,就是身死道消。
何况当此时不过劫波乍起之际,已经如此鲜明地动摇了他的道心。
看着双眸变得冷锐,仿佛进入到每一次对敌生死之际的状态的徒弟,宋如询摸了摸后脑勺,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了,又有些后悔。不过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何况这个小徒弟,性子是极其的冷冽,更是上清山几千年来,最为契合无情剑道的一人——若非他早早放出话,让锺斯年自己决定自己的道途,在锺斯年决定修习无情剑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要反对的。
若是对他说,这是少年慕艾,情意萌动的徵兆,只怕这个小徒弟,第一反应便是对那女孩从此敬而远之,慧剑断情,任谁也不能破了他的剑道。
宋如询挠挠头,到底教他想到些什么,从须弥戒里摸了摸,抓出个不大的酒爵来。
这酒爵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石,样式十分古朴,带着岁月锈蚀的痕迹。
锺斯年看着宋如询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爵,抬眼看向对方。
宋如询轻咳一声,道:「为师知道,你曾立誓此生唯执剑在手,不假于他物。不过,此宝乃是上古灵宝'九点菸',全盛之时,品阶逼近先天,如今虽然有些损毁,依然是直指大道的奇珍,可以供人拟看此生命数。」
「你虽然在剑道上天资卓异,但应对此等红尘炼心之劫,还是有些仓促年少了一些,你将神魂投入此宝,便能够在这幻境之中,预演一番未来之事。即便渡劫失败,对你的损伤也不会那般大。」
锺斯年微微一怔,便有心拒绝。
宋如询将他从小带到大,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作何想,顿时将浓眉一竖,瞪着眼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何来这么多倔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头,你便是觉得,你身为剑修,就要只凭一剑荡开前路,若是借用别的法宝,便是道心不纯。」
「为师我都没有你这般的迂腐。」
「此宝不过是辅助你心境修行,又不能给你直接灌注修为,又不能直接传授给你渡劫取巧的法子,你在其中所经历的一切,也终究要你自己去做选择的。」
「若是剑修就要如你所想一般做个大倔驴,都是一颗凭着一把剑就要去叫嚣天劫的鲁直性子,我们剑修早就道统湮灭了!还能光大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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