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斯年始终沉默。
但他们的配合还是那么默契无间——在这个剿灭魔窟的任务里,他们甚至只需要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攻击的重点丶防御的漏洞在哪里,几乎是势如破竹,一路平推进魔窟深处。
这差一点又仅仅是他们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功勋。
直到当魔窟深处,散发着浓郁魔气的宝珠,将他和女孩一起卷入其中,变成两个没有任何修为丶生活在凡人国度底层的少年男女。
被拍花子拐卖的小女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是茫茫然抱住了身边少年的手臂,在面对凶神恶煞的帮会打手的时候,勇敢地冲上去挡在他的身前。
幸运的是,拍花子的首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个罪恶构成的帮会,其头目很快就在这天晚上被剿除了——剩下的打手们有的死了,有的被新的老大招收了。
锺斯年抱着小女孩,在无光之夜的笼罩下逃出了吃人的魔窟。
第二天,锺斯年在城里转了一圈。
在这个城市里,这个年纪的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安稳谋生的途径。
如果他仅仅是一个人,那么一个半大的少年怎样都能囫囵着生存,但一个小女孩是危险的,失去一切又失去记忆的女孩,根本无法在这座充斥着罪恶的城池里活下去。
锺斯年注视着城主府旁边,那座无比高大而恢弘的角斗场贴出的「招工gg」。
角斗场的管事充满疑惑地看着他:「小子,你可别找死!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场子,谁敢来这里骗抚恤金!」
锺斯年淡淡敛目,道:「如果我三场之内死了,你可以不必支付我的……'抚恤金'。」
管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多写了一张契书,才叫他来画了押。
当他第一天拖着挂满血痕的身体,回到临时居住的小屋的时候,女孩捧着他受伤的手臂,无声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那泪水那么烫。
从第二天起,锺斯年开始格外注意避让对手的攻击,即使要错过攻击机会丶把战斗时间拉得更长,让这具年少的力量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更加疲惫,也极力避免在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
女孩终于不再哭泣。
长风呼号着吹过巷陌,漏风的窗棂呼啦啦地扯动。而她埋首在臂间,蜷缩着依偎在他的身边,喉间发出一种轻轻的丶心满意足的小动物一般咕噜噜的声响。
在这样的一个个漫长的夜晚,锺斯年没有去想任何关于修行丶关于剑道的事。
他只是抬起另外一只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孩鸦羽般的鬓发。
天地陡然之间翻转,连同置身其中的这座城池,都开始抖动破碎,仿佛世界在外被打破。
锺斯年猛然紧紧握住了身边女孩的手臂,掌中的剑光如水般倾泻而出。
然而一股阴邪之极的巨力,就在下一刻猛然在他身边炸开。
锺斯年霍然侧首。
一名魔修手持魔珠,桀桀狂笑着自他身畔一掠而过,而几个呼吸之前还依偎在他身边丶静静沉睡着的女孩,胸腹之间已然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如烈焰,顷刻间倾覆而下。
女孩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而专注,轻轻地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的,轻轻地牵了牵。
仿佛是馀生一切未曾宣之于口的,都落在这一个浅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上。
然后。
那双明媚的丶清凌凌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