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彻底失去冷静,盯着卫风的目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对于卫风而言,这是场无声的酷刑,他恨不能立刻在裴臻面前以死谢罪,但一想到沈诏的话,又觉得不该慢待沈诏为他留下的性命。
裴臻此时也是这般想法,他低估了表兄的正直,低估了承安帝的疯狂,也高估了自己。
他恨卫风没能换出沈诏,更恨自己的自负,让沈诏白白丢掉性命。
“世子还留下什么话了?”再度开口,裴臻声音沙哑。
卫风低头将沈诏的交代原模原样地复述,而后递出信件,依旧不敢抬头:“剩下的,世子说都在这封信上。”
又隔了阵沉默,裴臻才接过信。
他疲惫地阖上双目,没有继续发怒,只淡淡道了句:“你下去吧。”
“是。”卫风不敢再惊扰裴臻,退下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
打开信封,沈诏死前绝笔一笔一画映入裴臻的眼帘。
“子渊,看到这封信时,想来表兄已不在人世,请不要怪罪卫风,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属下,此番赴死,是我自己的决定……”
信中所言与卫风的转述类似,只是读到后面,大半篇幅几乎都是关于一名女子的。
沈诏于信上写——
“子渊,此番行前我已与母亲父亲道过别,他们完全尊重我的决定。”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表嫂,阿凤。”
“你知道的,我与阿凤定亲了,婚期原本还很急。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事关女子隐私,子渊莫怪。”
“先前在秋宴上,其实是阿凤救了我。若非她,怕是那时我便要落下个亵渎后妃的罪名,从此污了卫国公府的门楣。”
“阿凤腹中已有我的骨肉,世间宗法对女子贯来苛刻,卫国公府不能出面,我不能死后还要拘束她的一生。”
“表兄对不起阿凤,如今只得厚颜向子渊寻一处庇护,求你,替表兄护她一世平安。”
“我们三人也算是自幼便有交情,阿凤性子刚烈,你知道的。我怕她冲动做傻事,表兄恳请子渊,千万替表兄看顾好她。”
“子渊也是,你要没有瑕疵地得偿所愿,冲动不值得。”
“阿凤喜欢西北,喜欢在广阔的天地间骑马、高歌,有你庇护,想来定能如愿得到自在。”
“将来若她再有了心爱之人,望子渊替我为她送嫁,我这些年得到的封赏都留给她作嫁妆。”
“阿凤能得到幸福,表兄也死而无憾了。”
“子渊,莫要为我难过,人生一世或许早有定数,百年之后,我们都会重逢。”
“沈诏敬上,望君珍重。”
将信上的每字每句都收入心底,裴臻只觉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他情愿天再也不要亮起来,恨不得拖下所有人为表兄陪葬。
为什么?为什么?他反复诘问自己。
上次这般绝望,是他十二岁那年,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后死在承安帝怀中,未留下只言片语。
他曾经发过重誓,再也不要眼看着至亲受害而无能为力,可九年过去,为数不多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记忆中的沈诏总是包容的,沈皇后没故去以前,承安帝还未完全暴露出真面目,裴臻常去卫国公府拜访。
那时候卫国公沈庭教他们习武,备受宠爱的裴臻总想着赢过沈诏,出招不管不顾。
沈诏永远笑意盈盈地化解,并不像宫中侍从那般一味恭维,赢了也从不表现出得意,而是耐心地与他拆解一招一式。
他没有亲兄长,沈诏就是他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