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卯时,乌云翻滚的天幕中打了几个闪电,紧接着便是滚滚雷声,铅色的云层之间电光蜿蜒明灭。
甄棠趴在顾淮清床边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被雷惊醒,慌忙站起身向外看,雨水紧跟着雷声落下,噼里啪啦打在道观的房顶上,院子中铺了石板,地势略高,不一会便有水流顺着两边的水槽汩汩流淌。
因着雷雨,本就微青的天色更显暗沉,雨汽倒是吹散了连日的闷热,甄棠将窗子关小,又探了一下淮清的体温。
终于退了高热。
她又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绷带,渗血已经止住了,淮清的呼吸也稳了许多。
甄棠终于稍稍放心一些,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坐在桌边开始数药丸存量。
这场大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下了雨,山路不好走,河道也会涨水,若是药用完了,淮清的伤或许会反复加重。
她得赶紧想个法子。
正想着,她的指尖碰到了袖口暗袋中的和离书,思绪顿然一滞,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景昭辰是否还活着?
若是还活着,是否会派人来寻她?
遇到景昭辰的人,淮清或许会有救,可是,她如何才能确定哪些是景昭辰的人,他身边暗卫众多,甄棠也就认得邵真和青玄。
窗外大雨连成一片茫茫雨幕,水珠落在窗台溅入屋内,甄棠想把窗子完全关合,刚一抬手,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嗓音:“朝朝……”
甄棠转过身,看到淮清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乌黑的瞳仁,面色和唇色仍是苍白,此时唇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正侧着脑袋看着她。
“你醒啦,郎中说你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还起了高热,伤口已经缝合,高热刚退,我…我…”甄棠的眸子对上他眼睛,突然失语。
一切变故太过突然,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淮清静静地看着她,闪电划过云层,雷声裹挟着雨声从窗子的缝隙中渗进来,他充耳不闻,一双眸子凝视着床边的少女。
他的气息恢复了少许,但听起来仍十分微弱:“还好……你没有因我受伤,我们还……还活着……”
甄棠的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她连忙用手去擦:“是你救了我,我们当然要好好活着,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才刚遇到你两日,我不能放弃救你……”
说着说着,泪水却越擦越多,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别…别哭,我没事…”顾淮清抬起右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刚抬了一下手,看到手掌上裹着点绷带,思绪瞬间回到崇法寺遭遇刺客的那晚。
刀刃切入掌心的痛感尤在,先是凉,紧接着,他清楚地感觉到筋脉一瞬间断裂,手指的控制与肢体分开。
他感觉不到手指了。
所有的举动都是潜意识的反应,顾淮清不能让那些北羯刺客发现甄棠,所以,他完全没有在意这只手曾在不久前写下连中三元的考卷,在长刀砍过来的一瞬间,赤手握住了刀刃。
顾淮清努力想要动一动手指,没有知觉,甚至连触觉也一并消失,感觉不到冷或者热,留给他的,只是一片空茫茫的麻木。
他曾在街边见过残了一只手臂的卖艺人,用木制的假肢做出各种生硬的动作,他静静驻足,观看许久,最后出于怜悯放下一锭银子悄然离开。
眼下,他觉得自己与那个卖艺人一般无二。
只是顾淮清并不认为自己可怜,更不需要他人怜悯,他还有左手,也已经在科举中闯出一片天,接下来只要在鸣泉关立下功绩,顾家便再无任何人是他的掣肘。
最重要的,他再度遇到了甄棠。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欢喜的事,好似一场无垠的梦境,醒来时,梦境已经成真。
甄棠瞧见顾淮清看向他的右手,擦掉眼泪,试着宽慰他:“那位郎中说,你掌心的伤口虽然有些深,筋脉也断了一部分,缝合后必然会有些迟滞,配合药物和复健一定可以恢复如初。”
淮清如果真的是今科状元,右手因她而废,她如何还得起。
躺在床上的人却仿佛毫不在意,努力找到一丝力气,半抬着手,在空中晃了晃:“好,我信朝朝,喏…我的手已经能感到风了…”
他的指尖毫无触感,似一棵枯木,最早失去生息的是外面的枝桠。
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甚至,他有些感谢崇法寺那场刺杀。
甄棠并不知晓他所说是真是假,还以为他的手真的恢复了一些,破涕为笑:“你饿不饿,为你缝合的女郎中给了我们一袋米,虽不是精米,但口感尚可,我去为你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