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灯影绰绰,觥筹交错,全然不知这边发生的变故。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掠过,迅速定在那道熟悉的峻挺身影上。
也不知是对方太敏锐,还是他早就算准了她会在此刻找到答案,在她目光刚落到他侧脸上的瞬间,他闲闲转眸看过来,举起手里的茶杯,隔着月色与湖光,散漫向她致意。
裴旖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重更深的疑惑。
昨晚东宫那杯茶中的毒药,原来是会令人嗅觉失灵。
她直觉晏绥做这件事不会是单纯为了捉弄她,但又一时想不出失去嗅觉的自己到底如何能为他所用。她正觉困惑不解,身后响起数道匆匆的脚步声,女官的声音焦急而沉稳:“章太医,顾太医,劳烦二位太医看看小皇子这是怎么了?”
裴旖回过神,收起视线转身,目光和迎面而来顾祈安短暂交汇。
他的表情严肃,前额微微冒出细汗,想来这一路赶来得很是匆忙。裴旖若无其事别开眼,往后退开,给对方留出诊治的空间。
两位太医放下药箱,一位负责查看小皇子的状况,另一位拿起桌上的汤盅,观察半晌后,下定结论:“禀娘娘,这道羹中含有叶象花汁。大部分人在接触叶象花后,皮肤会浮起红疹,瘙痒难耐,几个时辰后自然会消下去。而小皇子的体质与其格外不合,才会出现呼吸困难、失去意识的症状。”
此言一出,亭内众人低声议论纷纷。顾祈安继续道:“幸好小皇子所食不多,且处理及时得当,这样的坐姿与解开贴身衣物都有助于肺部通气,因而小皇子的症状没有进一步加重,目前暂无性命之虞。”
丽妃终于放下心来,同时脸色也因为这番话而尴尬起来。顾祈安停顿了瞬,望向裴旖:“敢问郡主是否也饮用了此羹?”
裴旖摇头:“未曾。”
顾祈安点了下头,从药箱中取出一副银针,翻开晏轩的眼皮看了看,对着他的颈部与手上各施了几针。
半晌之后,晏轩缓缓苏醒过来。他的瞳孔还涣散着,张着嘴慢慢进了一大口气,而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事一出,宴会是无法再继续了。丽妃心疼地在幼子脸上抚了又抚,命人送他回宫医治,而后叫来负责今日宫宴的女官,正想吩咐她去遣散各家的女眷,一道声音慢悠悠从席间响了起来:“皇弟受了这么大的罪,丽妃娘娘定要找出今日下毒之人,给他一个说法。”
晏然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手指绕着她那根红色的鞭子,慢条斯理笑道,“敢在宫宴上毒害皇子,论律当凌迟处死呢。”
确认晏轩无事后,丽妃又恢复了自己宠妃的气势,当众表态道:“今日之事,郡主与轩儿都受了委屈,本宫定会查出这个人来,严惩不贷。”
裴旖淡淡接话道:“要查出这个人也不难,叶象花的气味特殊,沾染到皮肤或衣物上即使及时清洗,也会残留数日之久,现下只要一一查看是谁的手上残有花汁,便可真相大白了。”
满庭哗然,人群中一位身着浅紫宫装的贵女脸色惨白紧张,暗暗攥紧了裙摆。
丽妃沉沉拧紧了眉,她心里自然清楚此事多半与晏灵脱不开干系,再者今日在场的都是各世家的夫人与小姐,事情闹大了有损皇家颜面,怎能逐一查验?
她沉声慢慢道:“这道羹从食材准备到最终端到桌上来,经历数十人之手,想来一时之间查不出结果。”
身旁的女官察言观色,紧接着顺着她的话道:“今日之事发生在望月亭,是下臣之过。下臣会着人严审宫女查清此事,眼下天色已晚,就无需继续叨扰各位夫人与小姐们了。”
晏然懒洋洋睨了两人一眼,意味深长笑了声:“郡主的方法简单奏效,你却非要先将所有宫女都审上一遍,岂非是存心留给下毒之人消除罪证的时间?”
女官低着头,纵使她听命于丽妃,也不敢忤逆这位真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晏然冷下声音:“那你是什么意思?”
躲在丽妃身后的晏灵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
今日没能让陆婉柔当众出丑也就罢了,还阴差阳错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此刻若是任由对方将下毒之人揪出来,她自己没有脸面不说,回去后母妃也会骂她无用,更会责罚她连累了皇弟。
思及此,她心一横,往前走了一步,破釜沉舟道:“今日下毒之人纵然可恨,却也愚蠢,竟选择如此方法来进行毒害。但有一事我听了半天却是不明,这叶象花的气味既然如此特殊,郡主姐姐精通医理,又熟知此花的特性,方才为何会全然没有发觉?”
裴旖听言轻轻挑起一侧的眉,掀眸看向晏灵。
她的神色紧绷得厉害,眼睛微微睁大,强作出一副无辜而镇定的模样:“还是说,郡主姐姐早就察觉出这羹有问题了,却没有声张,也没有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皇弟喝下去了呢?”